外篇 云从那边升起(第7/9页)
“您就不能小声点儿吗?要是让谁听到了,保证咱们来年就是连半亩地也租不到啦。”
四十七年:青铜的死
“主家,我也向蓝羚老板打听了,他说,革命军为了保证双方的安全,便没有向他透露他们以后的行踪。”
“我知道了,你给寻人的人加钱,让他们不要停,一直找。我老了,也死过一次,我知道一个活着的人需要希望,哪怕只有一丝半毫。”
不要说一周了,一年我也找不到他们的行踪。如果我能找到,政府军就也能找到,那么他们已经死了。青墨想,就让他们一直找下去,就让他们一无所获。
寻马穿过海棠树间长长的走廊,寻马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每次都有十次撞击。这是青铜少爷回来了,只有他敢这么敲府上的门。
“寻马,你这么急匆匆地跑什么?寻马!”
“对不起,青木少爷,你没有听到敲门声吗?是青铜少爷回来啦,这小子,要把咱家的大门都敲破了呢。”
“寻马,哪里来的敲门声,你真的有听到吗?”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不要再敲了,您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吗?我来为您开门,这下可好了,青墨老爷活过来了,现在,青铜少爷也回来了。寻马提着灯笼,穿过海棠树间那条走廊。
寻马抽开三道门闩,敲门声渐渐远去,像一只低飞的鸽子,像一串山谷里的回声。门外空无一人,寻马看到一朵淡蓝色的冷火掠过青河上的木桥,跳下田野,向远处跑去。
我知道,青铜死了。青墨床边准备着一把椅子,今夜窗户半开,椅子上坐着十几年不曾变老的海棠,你上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还记得是何年何月,你不曾改变,但那天好遥远。我不开口,我一开口你就会离开,我不呼吸,我一呼吸你就会湮灭,就这样好了,就这样让我看着你好了。坐在椅子上的海棠流下泪来。看到你坐在椅子上哭泣,我就知道,我们的小儿子死了。
青墨从睡梦中醒来。谁刚出去?卧室的门还半开着;谁刚哭过?床边的椅子上还有泪。海棠,我知道你在这里。青墨走下床,抚摩着椅子光滑的靠背,低头哭了起来。
无穷尽的未来:关于石屋
在无穷尽的未来,路过下弦庄的人会看到那座封闭的石屋,没有门,没有窗,像地狱从这里露出的一角。小孩子叠罗汉爬到上面,侧耳倾听里面的声响,仿佛听到了什么,尖笑着跳下去,跑散了。
“他们在听什么?”
“死人的声音。”
“死人的声音?”
“对啊。您是路人,我就给您讲一讲好了,但请您出了下弦庄之后不要讹传。”
“您请讲好了,我的路还很长,您不知道,我多想听一听路上的故事。”
“在我们下弦庄,在兵荒马乱的年头,曾经有一位富贵的老爷,所有人都害怕他,不敢在他的面前抬起头来。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他最宠爱的小儿子性格和他一样古怪,那孩子争强好胜,当一支革命军从那里经过,这个做过将军梦的孩子就从军啦。后来,他在行军的路上遭到土匪的伏击,带着伤潜逃回下弦庄。这孩子,他从小路绕到下弦庄时已经是深夜,就在看到自己家锅炉房昏暗的后窗那刻,他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想想这也不能怪他,人一口气走了太多的路,总会疲惫,他没有绕到门口,而是决定从后院那堵很高的围墙外穿墙而入。”
“穿墙而入?”
“对啊。那孩子曾在上弦庄,向一个人请教过穿墙术,那个人曾做过巡演马戏班的穿墙师,穿墙术,谁都知道,那是骗人的障眼法,结果这孩子为此着了迷,信以为真啦。”
“结果呢?”
“结果当然就是磕破了那孩子的脑瓜。他死了,身上有一处致命的枪伤;他死了,身边还有一匹累倒在地上消瘦的马。第二天早上,在自家的院墙后面,他的家人找到了他的尸体。”
“那他应该是因那枪伤才致命的。”
“您说的是呀,可是他的父亲就不这么认为了,或许是他要找人发泄,或许死因不是重点,单单磕破他儿子的脑瓜就已是死罪。府上的老爷派人绑来了那位穿墙师,用一整天,在这里砌出这座封闭的石屋,在封墙之前,穿墙师被推了进去,在剩下最后一个洞口时,老爷告诉穿墙师说‘如果你能穿墙而出,我就放过你’,说完他就叫人封死了这座石屋。”
“听来真是可怕,结果呢,穿墙师出来了吗?”
“当然没有,这座石屋一直封闭到现在,看来还会继续封闭下去。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有人说,如果夜晚从这里走过,你偶尔就能够听到里面的撞击的声响。你看呀,刚才那些孩子就是来听那种声音的。”
四十七年:兄弟的妻子
夜晚的卧室,烛光在黑暗里凿出一个缺口,照亮了相框里青铜的脸。青墨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门去。
青墨闯进青木的卧室,看到青木和香草。
“青木,我希望你清楚你们这一下触碰到了多少禁忌!”
“我听寻马说,您娶来我的母亲,也是在祖母刚刚死去不久,所以不要说什么白事还未过去是沾不得红的。”
“青木,看到你能这么勇敢地为自己和香草辩护,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会一直那么懦弱下去,只会哭得像根蜡烛。不过你应该相信,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跟我一样,你也会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之后迎娶海棠。你也应该相信,如果我是你,我永远都不会去想香草,她永远都是你兄弟的妻子,何况他现在又刚刚死去。你们这么做,会让我感到羞耻。”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我已经说过了,香草爱的人是我,不是青铜。那个好强的孩子就知道夺我所爱,瞧瞧吧,他娶了香草,却一天都没曾陪在她的身边。要知道,他的胡作非为,甚至如今他的死,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只会由着他的性子来。”
“你怎么敢这么说自己的父亲。我来问香草,香草,你怎么想?香草,你为什么总是挡着肚子。”
“我想,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香草,你怀孕了。可是,我已经不能确定,那是谁的孩子。”
“不管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您都是他的祖父。”
尾声·六十二年:青鲤
白色的小马,浮动的云,风在青草间蠕动,比往日更清澈的流水,只为了迎接你这个十四岁的小丫头。我只能做到这样了。风再大点儿好了,这样就能吹动白色的马尾,我把缰绳给你,就像给你一朵白色的火焰。这小马不比白龙,你却像海棠一样美好。青鲤,你身上有我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