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与信使(第3/4页)
铁鸟缓缓摇头,几乎看不出来。
“冷战仍在继续……”信使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向铁鸟解释。
“谁是最可爱的人?信使是最可爱的人!”铁鸟呐喊起来,把流行的语录背诵了一遍。
他知道自己能平安地抽身回来很不易。
沿途铁鸟看见瓦刚星人古怪的车辆正悬挂在树梢上栖息,像一片片成熟的果实。
他曾为此垂涎欲滴。但刹那间,收获的喜悦会随着昼夜更替间的风暴而消失。船儿像鸟群一样遁迹在地平线外。
他困顿地坐在她的身边,不著一语。她似乎猜到了什么,也没有提问。
直到反射镜把又一重光斑插入他们之间,两人才吃了一惊,如同从大梦中苏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反射镜又增多了。没有人关心其用途。
阴影在逃离。但心灵的阴影,像火一样燃烧了。
铁鸟告诉女人:“我已经打听清楚。他是去了远方,但并不很远。关键的是,他并没负心。再说,他在飞船上同样孤独。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你。”
“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呃,这个,是‘延河’空间站。四个月的往返路程。”他挑选了一个他熟悉的地名告诉她。这个地方,不近不远,她完全可以等“他”回来。
她默默看了铁鸟一阵。后者把目光移开,但躲不开她的心灵传感。
“你在骗我。”她慢慢地说,像只“相思兽”一样哭起来。她的人造泪腺设计得很饱满。
“我没骗你。你需要等待。”
“我爱他。”
“但他这是第一次恋爱吗?”
“我没问。但我敢肯定他也爱我。”
铁鸟想到了那些关于信使是时间中的浪漫主义者的说法。他不能坐视她傻下去了。
“你能肯定他不是上一个世纪的人吗?是他告诉你他尚没出过远差吗?”
“他不会骗我。况且,即便他已在时空中旅行了几百年,那又有什么不好?我喜欢成熟的男人!你是我什么人?你管得着吗……”
她忽然朝他大叫大嚷。这是她受疾病驱使的缘故。他束手无策,静静地等着她平息下来,像等待一个星系的终结。
“但是我将一天天年老色衰。”她终于黯然。
铁鸟这时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说话。他看着病中的女人。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已有十几年。他们还剩下十几年作为人类而生活。但他们还从没离开过地球。
这都是根据冷战的战时法令,铁鸟回忆到。他的回忆与现实搅在一起,使他不能肯定这就是回忆。
也许,铁鸟只是在继续做着梦,一边重新评判自己与女人结交的往事。他的病体已很虚弱。反射镜的转动已经放慢,仿佛要出什么事。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正在铝制通道上作响。而他的心灵传感功能正在随着生命一寸寸丧失掉。
铁鸟回忆起,在那次谈话后,他由于加入了“自由工蜂”,又离别了她很长时间。但他仍不断打听她的消息,以及“他”的消息。同时,他静静观察着世界发生的巨大变故。
一年过去了。没有传来她与信使结婚的消息。
又一年过去了。太空中有七个政权没有任何先兆便崩溃了。
又过了一年。他从“自由工蜂”辞出。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女人。他发现她仍在等待信使的归来。
两年之后,她的信使仍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第六个年头,太空新体制建立,冷战宣告结束。信使制度被废除了,而银河系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崩溃。所有信使都被勒令转为平民身份。正在外星执行使命的信使都逐渐被遣返地球。其中不乏几千岁的老人,长着令人不安的娃娃脸。
铁鸟一直在注意观察和打听。这其中仍然没有她的信使。
“他”死了?还是在异星找到了爱的归宿?
……
铁鸟重新开始对信使着迷。信使组织的瓦解,使他难以理喻。他常常独自通过“晶格”进入已成为废墟的中心管道,在其中长时间漫游,想像着和骄傲的信使们对话,却再也无人来盘诘他的遗传密码附加。
信使制度终于成了一种失传的文化。铁鸟在欢欣之余,也有一种获得自由后的怅然。
十年后,他作为人类的一员,进入了黄昏之年。禁止地外旅行的禁令也早被取消。那年他乘飞船旅行,想最后寻找有关他婚姻失败的答案。
他在“太行”转换站忽然遇上了她。
“我们结婚吧。”十来年的压抑,使他竟然脱口而出。
“你仍然那么传统……”她几乎哽咽。
“怎么样?”
“这些年你一直在追踪我。”
“时间不负苦心人。”
“不。时间和爱情是两回事。”
她这句话使他大喜若狂。
“你到底大彻大悟了。这我就放心了。”铁鸟泣不成声。
他们婚后感情甚好。虽然,由于信使没有下落,铁鸟心中总有一种隐隐不安,但慢慢也淡忘了。
作为人类,他们的晚年竟然延续了比料想中更长的时间,这使两人惊喜交加。瓦刚星的退伍军人解释说,人文秩序的改变,使物理现实也不同以往了。
这使铁鸟非常困惑和惊异,并隐约想起幼年时师父传授的那个公式。
是叫克拉克公式吧?
这他并不能确切地记得。但世界似乎是依靠各种公式来建构的,这种感受,试图重新在他心中寻找位置。
然后他们有了孩子——新体制分配给了他们一个女儿。几千年来,他们是地球上第一批有权抚养孩子的家庭。
女儿长得如花似玉,身段苗条,思想激进。
他们的社区中出现第一个“信使追想会”是五年后的事情。参加者都是女人。他们的女儿也是成员。
民间传说有人收到了外层空间发回的平信,正是冷战时的密件。但谁也不能证实这便是早年失踪的信使们的重返。然而这毕竟可以使女人们发狂。
她们等待信使的归来。她们想,他们在远方的星球上终于耐不住寂寞了。他们尚不知信使制度的终结。他们仍在太空中递交那些没有收信人的信件。他们需要女人的安慰。
“他们好可怜呵。”女儿流着泪说。她竟然具有天然的泪腺。
“你们是因为可怜他们才这样做?”铁鸟大吃一惊,“当初,你母亲可不是这样。”
“我母亲怎么啦?提她多没意思。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父亲的面上,我真想让我们的会员来抄你们的家。”
看着女儿英姿飒爽,身着从冷战用品商店购买的信使旧制服,铁鸟惭愧地低下了头。
“也许,我们要把信使制度终结的消息带给他们。我们正在寻找赞助。政府已经批准我们建造光速飞船的计划。有一批老信使已答应帮助我们。而你,作为父亲,却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