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这就是不让你们学历史的原因。”主宰说,“不过,现在是时候了……”
主任忐忑不安地看了主宰一眼。他曾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谣传,说在主宰书房的保险柜里藏有古老的禁书。什么《圣经》啦,诗集啦——哼!福特知道还有什么!
穆斯塔法·蒙德察觉到了他那忐忑不安的一瞥,红润的嘴角不屑地动了动。
“没什么大不了的,主任。”他用略带嘲讽的口吻说道,“我不会教坏他们的。”
主任顿时蒙了。
一个人如果觉得别人瞧不起自己,就会摆出一副瞧不起别人的架势。此时此刻,伯纳德·马克斯虽然面带微笑,但那却是一种轻蔑的笑。熊皮上的每根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呸!什么玩意儿!
“我肯定去看。”亨利·福斯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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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塔法·蒙德俯身向前,向他们挥动着一根指头。“试想一下。”他说。他的声音让在场人的膈膜都感到一阵异样的战栗。“试想,如果你是胎生的,且有一个母亲,那会是什么样子。”
又是这种猥亵的语言。但是,这一次,他们根本笑不起来了。
“试想,‘和你自己的家人一起生活’是什么意思吧。”
他们试了,可是显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们知道‘家’是什么吗?”
在场的人都摇摇头。
列宁娜·克朗从暗红色的地下室径直升到十八楼,走出电梯后向右拐,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打开一扇写着“女更衣室”的门,投身于胳膊、胸脯和内衣组成的、喧闹混沌的世界之中。在一百个洗澡间里,热水哗哗溅落,又汩汩流出。八十个真空振动按摩器在同时揉捏、吮吸着八十个华美女性肉体上那结实而又晒黑的肌肉,发出嗡嗡、咝咝的声响。合成音响正在播放一首悠扬的超短号独奏曲。所以,大家说话时都扯着嗓门。
“嗨,范妮。”列宁娜向挂钩和储柜与她紧挨着的女子说。
范妮也姓克朗,在装瓶室工作。既然这个星球上二十亿居民只有一万个姓,这种巧合也就见怪不怪了。
列尼娜拉开拉链——夹克的拉链,双手又同时拉开裤子的两条拉链,再脱下内衣,鞋袜也没脱,就朝洗澡间走去。
家,家——只有几个小房间,里面住着一个男人、一个周期性怀孕的女人,还有一窝大大小小的小崽子,拥挤得令人窒息。这里没有空气,没有空间,简直就是一个没有消过毒的牢狱,弥漫着黑暗、疾病、臭味。
(主宰对家的追忆太生动了,一个较有灵性的学生,只听了描述就颜色大变,差一点吐了。)
列尼娜走出洗澡间,用毛巾擦干身子,拿起一根插在墙上的软管,把软管喷嘴对着自己的胸脯,那样子就好像要自杀似的,然后按下喷嘴闸柄。一股热气将精细的爽身粉扑满了她的全身。洗脸台上方是装有八种香水和花露水的小龙头。她打开左边第三个龙头,往自己身上喷了喷西普香水17,然后拎着鞋袜走了出来,看看真空振动按摩器有没有空出来的。
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物质上,家都是肮脏不堪的。从精神层面上说,家是兔子洞,是粪堆,拥挤不堪的家庭生活因成员之间相互摩擦而热火朝天,相互间的感情洋溢着浊气。家庭成员之间的那种亲密真令人窒息!那种关系是多么危险,多么疯狂,多么淫秽下流啊!母亲痴狂地抚育着孩子(她的孩子)……像母猫抚育幼崽,不过是一只会说话的猫,一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的好宝宝,我的好宝宝”的猫。“好宝宝,哦,哦,小手在抓妈妈的奶了。饿了,饿得难受又不会说哟!到最后,好宝宝睡着了,睡着了,嘴角挂着奶泡泡。好宝宝睡着了……”
“没错,”穆斯塔法·蒙德点了点头说,“看到这一幕,你会不寒而栗。”
“你今晚准备跟谁出去?”列宁娜问道。她刚做完真空按摩出来,犹如一颗珍珠,打心里散发出粉红色的光芒。
“没打算跟谁出去。”
列宁娜一脸惊讶地扬了扬眉。
“最近我一直觉得不太舒服,”范妮解释道,“韦尔斯医生劝我做一次代孕。”
“可是,亲爱的,你才十九岁呢。二十一岁前,是不会强迫你去做代孕的。”
“我知道,亲爱的。但有些人早点儿开始做比较好。韦尔斯医生对我说,像我这样宽骨盆、浅黑肤色的女孩子,应该在十七岁就开始做代孕。所以,实际上我不但没提前两年,反倒是推迟了两年。”她打开自己的橱柜,指了指上层架子上的一排小盒子和贴着标签的药瓶。
“黄体素糖浆。”列宁娜大声念出药名,“卵巢素,确保鲜服:有效期至福特纪元六三二年八月一日。乳腺精:每日三次,饭前用少量水冲服。胎盘素:三日一次,静脉注射五毫升……呸!”列宁娜打了一寒颤。“我最讨厌静脉注射了,你呢?”
“我也是,但如果对人有好处……”范妮是特别通情达理的女孩子。
我主福特——或者说我主弗洛伊德18。每当谈及心理学上的问题时,出于某种高深莫测的原因,我主福特总称自己为弗洛伊德——我主弗洛伊德最先向我们昭示了家庭生活中存在的可怕危险。这个世界遍地都是父亲,所以也就随处可见悲苦和不幸;这个世界遍地都是母亲,所以也就随处可见虐待狂、贞操癖等形形色色的心理变态;这个世界遍地都是兄弟、姐妹、叔伯、姑婶,所以也就随处可见疯狂和自杀。
“但在萨摩亚19的野蛮人中,在新几内亚附近的一些岛屿……”
热带的阳光犹如温暖的蜜糖,洒在赤身裸体在芙蓉花丛中嬉戏的孩子身上。那边有二十座棕榈叶搭成茅屋,他们可以拿任何一个当成自己的家。在特洛布利安20人心目中,怀孕是祖先的鬼魂在作祟,根本没有人听过“父亲”这个字眼。
“物极则必反。”主宰说,“这是天经地义的。”
“韦尔斯医生说,现在做三个月的代孕,对我今后三四年的健康至关重要。”
“呃,但愿他说的没错。”列宁娜说,“可是,范妮,你真想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都不打算……”
“哦,亲爱的,怎么会呢?只不过一两星期罢了。晚上我可以在俱乐部打打音乐桥牌打发时间嘛。你是不是要出去?”
列宁娜点了点头。
“和谁?”
“亨利·福斯特。”
“又是他?”范妮像月亮一样和蔼善良的脸庞,露出一种痛心、惊讶且不以为然的表情。“看你的意思,你还打算跟亨利·福斯特出去喽?”
母亲和父亲,兄弟和姐妹。还有丈夫、妻子、情人。还有一夫一妻制和风流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