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第5/6页)

君不意梦呓:“九州不该是这样的。”

钟应梗着脖子没有回头,却看到了君不意瞳孔中崩坏而陆离的世界,他一向来喜欢君不意的眼睛,形状典雅,澄激冷清,少年时期还有些面腆,只稍微微一弯,便像朝曦下被风吹散的风荷水露,妖治到让人心颤,成年后褪去那份稚嫩,只要稍微压低眉眼,便如直入云端的冰峰,巍峨威严,森寒如隆冬大雪。

而如今,九州映入瞳镜中,支离破碎的废墟肢解了其间巍峨冰峰,堆叠的血肉白骨侵吞了漫漫清雪,浮光碎影中便显露一分垂怜与凄凄。

钟应溺入眸光之中,室息难言。

君不意道:“我想让他复原。”

钟应身躯一晃,醉醺似的退了半步。

君不意侧过头,缓缓松开了曲起现白的指尖。

“那你……”

钟应干巴巴的想问清楚,但是有人极短的笑了一声,打断了这片短暂的桃源乡。

“你对九州做了什么?”神君挣脱了时空齿轮的束缚,孑然一人站在原地,却迟疑的碰触虚空,罕见的含了些许疑虑。

君不意回答:“留下了一道刻印。”

神君遥遥望来,泰然自若:“不可能。”

若有他人留下道印,不可能兆过他的感知,毕竟,如今他便是天道。

君不意:“是山河小世界的天道之印。”

山河卷回到掌心,君不意一展卷轴,画布自天地间拉开,不断的向远方绵延,不见尽头,水墨在白纸上迤通,渲染出一幅幅盛世烟火。

“……”

看清楚其上丹青那刻,钟应握着君不意腕骨,满脸错愕。

神君唇角渐渐拉直,眼睛弧度缓缓睁大。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见到山河卷,就在先前,还以山河卷小世界为战场厮杀了一场。

然而,如今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却并不是那个还未诞生出生灵的孤寂小世界,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包罗万象的世界——九州。

钟应寻找着一处故地。

三面环山的扶风小镇、悬居长空的玉馨九岛、青州临海的尚合郡、道魔交融的极乐城、繁花似锦的中州金玉城……

还有重明国,魔界……

新建成的十座剑塔……

尽皆跃然纸上。

钟应想起了黄昏殿船身上刻制的那一幅山河地图,他曾提着酒壶醉卧在船舷上,闲极无聊的戳过上面的金箔。

灵舟漫步在云海与星河间,船舷的刻纹便幻化成了银亮的星月夜。

他当时嘲笑君不意花里胡哨,但心里头又觉得只有这样好看才配上黄昏殿主疏影君。

如今恍然,那竟然也是山河卷的一部分。

君不意问:“你现在还分的清吗?”

神君退后数步,紧蹙着眉心,他依旧不解,在铺天盖地的迷雾中脚躇,然而声音中再无笃信:“…这不可能,即便这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也不可能蒙骗我,我是在上一世合道之时留下的刻印,怎么……”

他倏而盯住山川之卷,静立许久,飘忽的开口:“除非,这就是九州,或者说,这是上一世九州的部分。”

神君拾头,打量着眼前这一双人,他阴差阳错拉成的红线。

莲中君变了,当年冷清的毫无人气的仙君这一世已然深陷烟沉池,他依旧走太上忘情道,却是道似人不似。

即便走到如今一步,也悄然的勾住了钟应一束落发,贪念温存,又小心翼翼的不让他的小星星发觉。

可是,神君的目光所望的却是前世那位摧毁一切,又给予一切的仙道第一人:“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定下了我的生死,枉我还以为自己重生一世,依旧是执棋之人,还有翻盘的一天。果然……比起你来,小喵儿的手段还是有些优柔。”

他问那人:“那么,你是将残破的天道合入了山河卷中?还是直接将山河世界融入现世的九州?”

“并无差别。”回答的是君不意。

“也对。”神看屈指碰了碰下颌,似在思索,乌黑的眸子撕破了温煦的表象,点点愉悦的流光张扬浮出水面,“你打算用山河卷彻底杀死我的话,要怎么撕开两个交合的天道?一不小心的话两个世界都会毁于一旦。我想想,自我合道以来,你好像只做了一件事——重建新剑……新剑塔的封禁之力算是不错,能将还未成功合道的我锁死在荒野之川,无论道争如何惨烈,都不会波及外围,你就是靠这点说服了那些后辈们对不对?可是现在看来,只需要山河卷就能做到这一点,完全是多此一举,你这是要……”

神君沉声:“以剑塔安九州、镇四极,好让你能将山河世界撕开来啊!”

“神君。”

雪回神君低低笑了起来。

君不意振袖:“结束了。”

画轴掷入空中,神火一涌而上,轻易的渗透了竹宣薄纸,点燃了山川星河的边界,整个世界都在扭曲,都在燃烧,都在化为灰烬。

神君只是天道落下的一道投影,可是此时他却突然成了普通的血肉之躯,穿着棉锦长袍,衣袂升腾起火舌,银发寸寸焦灰。

“好!好!好!”

神君抖着肩膀放声大笑,“能以一方世界殉葬,也不会孤寂。”

在不断陷落的废墟中,他任由自己与世界一同沉沦……

君不意捂唇,压抑到了极致依旧泄露了一两声嘶哑的咳嗽。

“……你脸色白的像屋里头摆着的那只美人瓶。”

钟应抬手拭去他薄唇上沾染的殷红:“怪不得你非要拉着我,耗费时间去查看剑塔阵法核心。”

君不意沉默,看着钟应咬牙切齿的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憋的眼尾都染上了漂亮的桃花红。

他突然有些慌乱,像是少年时期第一次被揭开脸上的面具时一样无措,只能低垂着眼帘,慎重的收拢起多余的波澜。

君不意轻声解释:“这样一来,父皇,母后,钟伯父,老院主……他们都不会离开,可惜,我只能将时间挪回剑塔修成那—刻。”

不然,他想让他的小星星在逐晏海珠膝下长大,凭母后口中上任魔君的性格来看,那对夫妇会将钟应宠成个小混蛋。

反正,改一次是改,改几次还是改。

可惜……

钟应克制到胸腔都在轰鸣,他想质问,却连声音都哑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做?”

君不意微仰着头,天上只有混乱的黑洞之河,火光在瓷白的肌肤上跳跃,像噬人生气的妖魔,“……我以为不用走到这一步。”

蛮族之神,天地之剑……在或者冷酷一点,只要能在钟岳殉道之前斩道,他或许都不用踏出这步。

“那你为什么不在母后他们之前阻止?”

“父皇心魔深种,母后情深义重,此为他们心之所愿,若不走这么一遭,他们依旧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