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囚笼重重(第3/12页)

干爹又说:上世纪20年代发现的宇宙膨胀是天文学上最伟大的发现,也是整个科学领域里最伟大的发现之一,不亚于进化论、牛顿力学、相对论和量子力学。1914年,天文学家斯莱弗第一个发现了恒星光谱图的红移现象,即很多星云的光谱线都移向光谱图的红色端,按照物理学中的多普勒效应,这意味着星体都在远离我们。这发现把斯莱弗弄得一头雾水——要知道,虽然行星恒星有点儿小小的运动,宇宙从整体来说可一直是静止的啊。非常可惜,他敏锐地发现了红移现象,却没有达到理论上的突破。后来,哈勃经过对造父变星的研究,弄清了几十个星系的大致距离,他把星系距离及斯莱弗的光谱红移组合到一张坐标图上,然后在云雾般杂乱的几十个圆点中划出一条直线,就得到了那个伟大的定律——星系的红移速度与距离成正比。这意味着宇宙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蛋糕,其上嵌着的葡萄干(星体)都在向远处退行,互相飞速逃离,相对距离越远则相对退行速度越大。

“告诉你吧,别看我早过了哈星族的年龄,我可一直是哈勃的铁杆哈星族!”虽然院子中仅有星光的照射,楚天乐仍能看见干爹眉飞色舞的样子。“作为最伟大的天文学家,哈勃有一种对真理的超级直觉。他拍的光谱底片并非很好,也不是一个出色的观察家,就当时的条件,他所掌握的资料也远远算不上丰富。但他总能穿过种种错误杂乱所构成的迷宫,依照最短的捷径,一步不差地走向最简约的真理。而那些善于‘复杂推理’、执着于‘客观态度’的科学家却常常与真理擦肩而过。哈勃甚至不单单是科学家,还是哲学家,是宗教先知。你想嘛,从这个发现之后,静止的、永生不死的宇宙,连带着上帝的宝座,就被他颠覆了,以他一人之力,仅仅用一张粗糙杂乱的座标图,就给颠覆了!可以说,自打这一天起,人类才迈过童年期,长大成人了。”

干爹讲得很激情,楚天乐和妈妈听得很起劲儿(星光朦胧中,楚天乐看见妈和干爹亲密地挨坐着)。九岁的天乐高兴地宣布:

“妈,干爹,我要改名!我要把名字改成楚哈勃。知道是啥意思吗?你俩肯定想不到。这个‘哈’字是一字双用,就是‘哈’哈勃,是哈勃的哈星族!”

干爹朗声大笑,妈也笑。妈说这个名字太怪,干爹说这个名字很好。以后这真的成了楚天乐非正式的名字。尤其是当干爹对他的聪明脑瓜有了足够了解后,常常亲呢地摸摸他的脑袋:“小哈勃,又有啥古怪想法啦?”

进山后不久,干爹把他领进自己的私人天文台。那些夜晚干爹大幅度地调整着望远镜的角度,让楚天乐在“一夜之间”尽情饱览了星空中最“好看的”星体。在36英寸的镜野中,他能清晰地看见遍布环形山的月球、云层弥漫的金星、有着狂野条形云带和大红斑的木星、带着漂亮光环的土星。干爹为他指认了夏夜北天星座中著名的星星:天琴座的织女星和天鹰座的牛郎星,这两颗星星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巨蛇星座和蛇夫星座就像一个巨人在捕获一只巨蟒;像蝎子一样的天蝎座中有一颗著名的星星叫心宿二,又叫大火,古人用来测定季节,诗经中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火就是指它了。再往东的人马座里有六颗星组成“南斗”,人马座里有很多大星云,而银河系的核心就在这个方向。当然也少不了让他看最有名的大熊星座(用肉眼),夏天这柄勺子高悬在天顶,斗柄从头顶指向南方,所谓“斗柄指南,天下皆夏”。北斗星区还有一个漂亮的“大风车”——涡旋星系M101,明亮的蓝色旋臂围绕着橙色的中心,它在天文学家测量星系距离中起过重要作用。

天乐从俯到目镜前的那一刻就被迷住了。楚天乐后来总结说他的一生中实际有三次“新生”,肉体的诞生是第一次,干爹为他撕开自闭的茧壳是第二次,而与星空结缘则是第三次。自从第一次走进天文台,他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天赶快黑,还有,千万不要天阴。

干爹家中有满墙的书,楚天乐饥渴地学习着。有干爹引路,再加上他本人的高智商,他学得很轻松,11岁那年,他在学习高中课程的同时,已经能阅读天体物理学和宇宙学的专著了。他发现宇宙学家都是些大男孩,很多假说就是大男孩的狂想,像暴胀宇宙、多宇宙、人择宇宙等,以一个11岁的脑瓜来理解这些并不难,反倒很合拍,很共振,很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干爹说得对,在所有宇宙学家中,不管他是哪个流派,“宇宙会死”已经是常识性概念了。所谓《宇宙学》这门学科,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就是研究宇宙如何生和如何死。而且这儿说的不光是“肉体(物质层面)的死亡”,而且是“灵魂(信息层面)的死亡”。大自然万千生灵,甚至包括整个人类文明(科学、感情、信仰、智慧、意识……如此等等),究其根底,不外是信息的建构、保持和传递,但在“咱们的宇宙”灭亡时,所有信息都会在混沌中消解,不会有一丝一毫留存于“另一个宇宙”。这么说来,研究和认识宇宙还有什么意义?人类艰难地一步步攀登,终于逼近了最终真理,但到宇宙塌陷的最后时刻,轰的一声全部玩儿完!但宇宙学家可不管这些,还是在孜孜地研究着,比如宇宙学家中有一个叫惠勒的美国怪老头,就是那位说宇宙“简单和奇妙”的宇宙学家,最关心的事就是宇宙有几种死法,简直是变态嘛。

楚天乐的思想达到这个层面后,对自己的绝症更是看淡了。

在这些“精灵古怪的”理论中徜徉,他自己的“古怪问题”也是层出不穷,这些孩子气的傻问题常常难倒干爹,因为最简单的问题常常是最难回答的。干爹对天乐妈说,这小东西的脑瓜就像万花筒,随便拨棱一下就冒出个新想法,我这个半瓶醋的天文学家已经应付不了啦。

一个冬天的夜晚,他们在望远镜中看累了,就从屋顶的缺口探出身子,直接用肉眼观察天空。冬夜的星空特别明亮,著名的亮星竞相辉映,像猎户座的参宿四和参宿七,大犬座的天狼星,金牛座的毕宿五,双子座的北河二和北河三。这天晚上楚天乐的“古怪问题”最多,仿佛它们是从暗蓝色的星空深处冒出来的一串串泡泡。他问干爹:

“宇宙膨胀时天体膨胀不?换句话说,天膨胀了,量天的尺子膨胀不?”

“不膨胀,被引力束缚着的天体不参与膨胀。”

“那气态恒星呢?几乎和真空一样稀薄的星云呢?这些稀薄粒子中间‘夹着的’空间膨胀不?物质结构和空间本来就密不可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