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柳暗花明(第15/16页)

“好!我相信你们的口头承诺。”他苦笑一声,“200亿的巨款换来一句口头承诺,这样的气魄,世上再没第二人吧。”他随即开始做事务性的安排,“为了凑齐这200亿,我得变卖所有不动产,所以款项将分批打去,争取在十年……不,八年之内打完。你们也可提前来提取褚家人的细胞,尤其是我们老两口,不定哪天我们就爬烟囱啦。”

“好的,你尽管放心。”他笑着说,“褚先生,你可以说是天下最自私的人,但我对你有发自内心的敬佩之情。”

“好说,姬先生我也佩服你。你干事不要虚名,不绕圈子,一锥子扎出血。你的年龄是三十几岁,眼光是一千岁。我佩服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猩猩爱猩猩?”

“你是说惺惺相惜吧。”

“对,猩猩相惜。这次我直接找你打交道看来是做对了,你也得佩服我老眼如刀,认人认到骨头缝里。真可惜,褚氏集团马上要烟消云散,否则我会把你挖来当总经理。”

“姬先生,我是《北京青年报》社会部的何冰茹。我想就神鹰蛋计划,或者说人类基因播种飞船,对你来一次深度采访。”

“好的何小姐,我非常欢迎。”

“首先谢谢姬先生,把首次采访的荣誉给了我们报社。”

“不用谢。贵社原总编葛其宏先生是《乐之友基金会》副会长,为这艘飞船做出了很大贡献。我这算是投桃报李吧。”

“谢谢。既然有这层关系,如果采访中有些问题比较尖锐,我想姬先生一定会原谅。”

“不必客气。如果我的回答过于坦率,也事先请何小姐原谅。”

“听说飞船已经命名为褚氏号飞船?”

“对。它是褚贵福先生独力资助的,为了表示我们的感激之情,我们主动提出以褚氏号命名。”

“听说褚氏号的航向是正对大角星飞去,为什么选中了它?”

“没有特别的原因。褚氏号如果想在有限的航程中碰到一个合适的行星,只能靠命运的垂青。所以说,它只要是往外飞,那个方向都行。大角星是北天第一亮星,于是我们就选中了它。”

“我要回到褚氏号的名字上。作为全人类的第一艘基因播种飞船,这个命名是否合适?我想姬先生也知道,有关褚先生有不少负面新闻……”

“我不愿为某人做出终生的道德判定,我只愿对某件事做出道德判定。一个富翁倾其家财进行裸捐,使人类基因播种计划得以迅速进入实施阶段,这种高风亮节值得所有人钦佩。在大节已彰的情况下,我不会对他早年一些负面新闻呶呶不休。”

“好的,那我们换一个话题。这艘飞船除了装载低等生物的DNA外,将载有多少人的DNA?”

“飞船上有500个巨大的蛋形降落舱。每个巨蛋舱的大小相当于一幢四层楼,其中封装有一万枚人蛋。因为是受精卵,你可以说它相当于两万人的基因。所以飞船总计装载一千万人的基因。”

“一千万人的基因,只是70亿人的700分之一。”

“对。其实每个巨蛋中封装的人蛋可以更多的,但我们要考虑到他们未来要面对的自然环境。那肯定是非常严酷的,即使在理想状态下,某个生态区域最多也只能养活一个千人数量级的小族群。这正是人类史上几次大迁徙中原始族群的数量。如果让未来的某个族群一次繁殖过多,很可能会造成,”他顿了一下,“同类相食。何小姐,不要为这句话而花容失色,对熟悉人类史的人来说,这是常识而已。”

“我了解人类史,不会花容失色。而且要感谢你们的人道主义安排。其实,让他们尽可能多繁殖一些,然后优胜劣汰,才更符合冷酷的进化论。好了,我是开玩笑,往下说吧。这一千万人如何如何在70亿地球人中选择?”

“完全用电脑随机选择。我们原打算选取体格最强壮的,或智力最优异的,但后来认识到,我们认定的强壮优异不一定就适应未来的自然环境。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嘛,病蔫蔫活过翘尖尖。也许某种基因异常恰恰能适应未来的某种特殊环境呢,就像非洲黑人的镰状红细胞基因缺陷正好能抵抗疟疾。既然我们无力做出正确的选择,干脆把选择权交还到上帝手中。”

“但据说褚氏家族的所有人都包括在内?包括他的正妻嫡子,也包括他的几房小妾和庶子,还要包括飞船上天前新出生的儿辈孙辈。随机选择恐怕选不出这样的结果。据我所知,所有基金会的基本律条,就是不接受有条件的捐赠,那样做就不是公益基金会而是商业运作了。”

“……”

“姬先生,我事先说过,如果我的问题比较尖锐,还请你原谅,因为公众有权利知道真相。”

“没关系,我可以据实回答。我还要感谢你这么一逼,我可以提前把真相公布于众了。你说得不错,基金会决不接受有条件的捐赠,褚先生在慷慨裸捐时也并没有提任何条件。是基金会为了答谢他的慷慨,除把飞船命名为褚氏号外,还决定作为特例,把褚氏家族所有成员的基因装入第一艘飞船。除褚家之外,没有任何人享受这种特权,包括为这项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楚天乐、鱼乐水、乔治·雅各比、马士奇,还有我本人。马先生的小女儿柳叶,乔治的小女儿安妮,我的小儿子昌昌,他们的基因要想上船,也得像民众一样接受电脑的随机挑选,接受命运的垂恩。我们难道不盼着让自己的血脉逃出灾难?但我们决不会利用手中的特权。当我们的诺亚方舟沉没时,至少得有一小队无私无畏的绅士,从容地拉完最后一首乐曲。但我们不能要求每个捐赠人都有这样的气度,都是无私的圣徒。我谨在此宣布,对于此后的大笔捐赠者,我们仍将以感恩的心情优先解决他们后代的船票。这表面上是向金钱投靠,但在这样的非常时刻,这样做其实符合最高的族群利益,因而也就符合最高的族群道德。当然这样做有悖于基金会的宗旨,但没关系的,如果社会不能谅解,那我们把基金会改为股份公司得了,把捐赠改为购买股权,把船票作为分红。不过,在人类文明面临灭顶之灾的非常时刻,如果仅仅以一个名字来判定我们的卓绝努力是否合法,那就退到宋朝理学家的水平了,那时有所谓‘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的道德桎梏。你愿意这样吗?何小姐,我也说过,如果我的回答过于坦率,请你原谅。”

“啊呀呀,姬先生真是口舌如刀啊,窘得我有点儿——你刚才说的那个词儿——花容失色了。那我只好祝福褚氏家族作为人类代表,在外星球上散枝开叶,绵远悠长,为人类争光了。谢谢姬先生,我的采访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