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希望的泡泡(第16/18页)
那边沉默了,船员们在向三位烈士默哀。
两艘飞船离开月面,搜索一番后找到了其它一些飞船。它们也都被平面化,形成了弧度相同的球面残片。这些残片在形成的瞬间应该都与第二拉格朗日点等距,也就是说被堆积在半径6万千米的超级球面上。这些位置已经远离引力稳定点,而且地球和月球的相互位置也早就变了,所以,由于地月引力的拖曳,这些残片散布在长达数十万千米的地球轨道上。但残片中没有发现安放镭块的正方体网格。《女娲号》和《宇宙虫号》都带有辐射监测仪,但仪器上没有任何显示。为了确认镭块的消失,姬继昌让飞船电脑计算出镭块儿三小时前的空间座标,然后赶往那里。飞船逼近那个曾经的球心,仪器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也就是说,实验成功了。那个有125个节点的镭块方格确实已经随着一块自我封闭的空间,从这个宇宙中飘走了。
实验成功了,而且是超乎意料的成功。现在,泡利激发的封闭空间不是区区千米尺度,而是直径为12万千米的超级球。它甚至可以轻松地把半径6373千米的地球封闭其中,送到另一个宇宙。只是——这场胜利的代价过于惨重,它以三条生命为牺牲,以32艘贵重的虫洞式飞船为陪葬。
两艘飞船再次返回月面,以常规动力悬停在大碗的中心,向三位殉难者致敬。大家目光泫然,但都没有流泪。眼前这个造型奇特的碗可以说是三人的纪念碑,是一件超现代派的艺术品。它有足够的强度,估计能抵抗微陨石的冲击,寿命至少可达数万年——不过宇宙已经没有这么长的寿命了,数百年上千年罢了。这么说来,这座薄薄的纪念品肯定能“与天同寿”。
他们告别死者返回,姬人锐平静地说:
“三条人命,32条飞船,全世界半个年度的GDP。我欠了一百万年都还不清的巨债,也许只有追随他们三人去,才一了百了。”
楚氏夫妇相对摇头,楚天乐低声说:“姬大哥别这样想。这是咱们大家的债。”
鱼乐水凄然说:“是咱们大家的债。我回去后得尽快向三人的家属吊唁,可是——我该如何开口啊。”
有关这次小型天文尺度灾变的情况陆续汇集。灾变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是:由欧洲航天局ESA和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共同投资建造的空间激光干涉天线LISA(是一个位于太空的正三角形激光干涉仪,边长为500万千米,用以测量引力波)自2015年建成后从未得到过确定的信号,但那天的记录上却出现了一个突然的峰值,时间正是实验激发时刻。
第二天晚上,姬人锐和楚天乐、鱼乐水、姬继昌商量后,召开了乐之友科学院和泡利—姬继昌小组的联席会议。鉴于上次暗杀事件的教训,此次姬人锐未雨绸缪,派鲁军定和他的手下在会议室外布置了严密的警戒。会场气氛沉重,没有挂三位烈士的遗像,但在主席台上放了三束白色的鲜花。姬人锐声音低沉地说:
“大家起立,向三位烈士默哀。”
众人默哀,每人都泪光盈盈。姬人锐请大家坐下,开门见山地说:
“婴儿宇宙激发实验是乐之友建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败,赔上了三条宝贵的生命和32条贵重的飞船。世界上肯定会掀起一阵凶风恶浪把我们吞没,而我这个人类史上空前绝后的最大欠债人只有自杀才能谢罪。不过我想,在惩罚之剑落下之前,我们得抓紧时间对实验来一个总结,这样在法庭上忏悔认罪也能说得利索一些。现在,请泡利小组的第二负责人姬继昌发言。”
姬继昌起身,先走过来,向姬人锐庄重地行鞠躬礼:“首先向姬人锐先生致谢。”他这么庄重地向自己父亲致谢,大家一时摸不着头脑。姬继昌说,“实验前我爸爸视察现场时提出:为防万一,泡利小组大部分成员必须撤回地球,他这个决定保住了小组中十九条生命。康不名爷爷又主动代我留下,使我还能站在这里。”
与会众人不知道这个细节,都赞赏地对姬人锐点头,同时也都感到后怕。以下姬继昌开始正文:
“我爸说这是乐之友最大的失败,实际上实验非常成功,成功得出乎我们意料。过去我们只能激发出千米级别的二阶真空,这一次陡增为12万千米,从宏观尺度跃升为宇观尺度了。也就是说,如果确认婴儿宇宙激发成功,我们可以轻松地把整个地球都送往另一个安全的宇宙。大家不知道,此刻的月球,连同它身后的地球和太阳,都已经不在原来的空间座标了,它们被空间裹挟着向当时的球心行了6万千米,只不过由于是同步前进,相对距离基本没有变化,我们也感觉不到而已。真空之洞对面的天体则离我们近了12万千米,这个距离差值及其引起的引力变化是可以测出来的,只是眼下还顾不上。不过对这一点不必怀疑,因为LISA空间激光干涉引力波测量仪已经明白无误地记录下这个时刻。”他苦楚地说,“不禁想起康不名先生。如果他还在世,一定能用生花妙笔为我们描述出这么一场看不见的剧变,这么一次世不二出的科技进步。可惜……”
众人十分震惊。时间太仓促,大部分人还沉浸在悲痛和挫折感中,还没有想到这次灾难的科学意义。
“我们的错误在于:32倍的激发所造就的二阶真空并非原来的32倍,它们互相激励,产生次级激发,最后结果就是这个直径12万千米的婴儿宇宙。对人类侥幸的是,二阶真空泡的球面正好抵达月球背部的表面,仅在月面上造成了十千米深的凹陷。如果球的半径再大三千千米,整个月球就会——像费米实验室曾发生过的一样——瞬间变成薄薄的半球形的自然堆积。当时实验安排在月亮背后,是想让月亮起到安全掩体的作用,但我们错了,对于这种真空泡激发,掩体不起作用,唯一的安全因素是距离。距离只要大于真空泡半径就绝对安全,但若小于真空泡半径,什么样的掩体也不起作用。”他以苍凉的语调开了一个玩笑,“如果弄出这么一个巨大的月盘,夜里看书绝对不用点灯了。”
这个玩笑令人毛骨悚然——一个几十万千米的巨大月盘!它让地球变成了一盞巨型吸顶灯上的一只苍蝇,这个图景既壮观又怪异。姬继昌继续说:
“如果真空泡的半径再大36万千米,那就轮到地球了。所以——我们确实很幸运的。”
众人默然。现在不是毛骨悚然,而是惊定之后冷静的后怕,这种冷静的后怕远远甚于浅薄的毛骨悚然。罗格深叹一声:
“如果是这样,我们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但是没办法。为了逃离灾变,我们试走的都是从未走过的路,无法确保万无一失,只能祈祷康老说过的那个宇宙法则在暗中保佑——越大的灾变,其激发阈值就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