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地球之双殇(第28/35页)

现在是5点59分,离脑震还有14分钟。如果抓紧时间,还能在脑震来临前救下这位大姐,但时间相当紧张,因而有相当的危险性。靳逸飞犹豫着——不是为自己的安全,而是为“人类雁哨”的安全。最终他咬咬牙,决定还是搏一下。他立即启动小蜜蜂,迅速爬高,升到圆柱形大楼的楼顶。小蜜蜂刚一跃出楼顶他就高喊:

“刘苏院长!刘苏大姐!我是靳逸飞!”

刘苏听见了,手搭凉棚,在夕阳的光照下向这边凝望。小蜜蜂在楼顶中央停住,刚一停稳,靳逸飞就急忙跳下来,奔向楼侧的刘苏,一把抱住她。他用力过猛,两人摔到地上。靳逸飞忙拉刘苏起来,一边打量她。漂亮干练的刘苏大姐已经变多了,目光中也满盛着迷茫甚至是畏缩。她久久地看着小飞,嘴角绽出一丝笑纹:

“你——是——小飞?”

“对,我是小飞。”

她指指小蜜蜂:“你——不该驾驶的。危险。有脑震。”

靳逸飞感受到她真诚的担心,感动地说:“我知道。我有把握。”

她指指落日,叹息一声:“我每天来看。电梯——停电,得一级一级爬。我想看落日的辉煌。”

原来她并非自杀,而是来凭吊落日,凭吊人类文明的落日。靳逸飞看看表,脑震快到了,留在楼顶比较危险,便赶快拉着她走,说咱们下楼再聊。他们从楼梯间下去,来到顶层。刘苏忽然停下来,指着前边说:

“君兰——在这儿。她说——你们约好的,在这儿等你。”

靳逸飞一愣。君兰曾和他约定在“那个小家”等他,指的是她在北京的小家,她怎么会在这儿?当然这儿也是“家”,第一次脑震之后他来乐之友总部开会,曾和君兰在这儿住过两夜。那时,在对未来的恐惧中,他俩尽情享受着情爱和性爱,累了就仰面睡在地板上,透明的天花板上嵌着满天的繁星。也许君兰对这儿印象极深,所以在脑震造成的神思昏昏中,把约定的地方错记为这儿了。

他立即跑过去,推开虚掩的屋门。君兰真的在那儿!她坐在阳台的地板上痴痴地看天空——就如那晚一样。他狂喜地冲过去,把君兰搂在怀里。君兰盯着他,奇怪地问:

“是——小飞?”

靳逸飞落了泪:“是我。君兰,是我。”

君兰忽然泪如涌泉,紧紧搂着小飞,和着泪水吻他,吻他的脸,他的脖颈,他的胸脯。靳逸飞看看表,已经到脑震的时间了,就用最大气力搂住君兰,等着那个时刻来临。他心中苦涩地想:两个人一起承受苦难,还是比独自承受要好受一些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脑震并没有来。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了,仍然没反应。靳逸飞回头看看,刘苏也进来了,站在门口处默默看着这对久别的恋人,她此刻表情平静,看来脑震确实没来。也许他的计算有误?就在这时,靳逸飞透过阳台看见了对面,在科学院那幢螺旋形的透明材质的大楼中,他看到一个房间中有三个人抱着脑袋,正在痛苦地呕吐——毫无疑问,这正是典型的脑震症状!这是怎么回事?靳逸飞下意识地松开了怀中的君兰,苦苦思索着,而君兰也呆呆地看着他发愣。忽然脑中一道电光劈开迷蒙,他立即起身,把君兰也拉起来,对刘苏急急地说:

“刘苏大姐!这幢楼上还有哪些人?快带我去见见!君兰你跟我一块儿。”

刘苏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顺从地领着两人下了一层,这一层人比较多,洛韦尔和成城也在这儿。他们虽然看上去有些痴呆(人们在多次脑震后都是这样),但显然不是刚经受过脑震的样子。洛韦尔和成城没想到靳逸飞突然出现,想过来向他问好。但他们现在的反应都很慢,没等他们开口说话,靳逸飞已经朝他们摆摆手,拉着刘苏离开了。

他们匆匆地巡视了整个基金会大楼。刘苏说,乐之友对人员进行遣散后,总部留下的有120人,都集中住在这幢基金会大楼的上部,刚才看到的科学院大楼中的三个人只是去取东西。靳逸飞发现,凡在基金会大楼顶部几层的人都没经受脑震。他们三个一直下到12层才看到不同的场景,12层以下的人,包括底层大厅里的保安,都刚刚经受了脑震,此刻正在呕吐和忍受痛苦。刘苏和君兰的思维现在很迟钝,苦苦思索,不知道为什么有两种情形,也不知道靳逸飞是在察看什么,但靳逸飞脑中刚才闪过的电光已经变成实实在在的图像。只是,这个结论太出人意料了,几乎和“神使赐福”的那个梦景同样离奇。但不管如何离奇,它是由逻辑推理得出的,并且得到初步的实证,不容怀疑。而且它还非常容易再次验证,只用等到下一次脑震来临就行。

靳逸飞松了口气,拉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女人坐下休息一会儿,舒心地说:

“刘苏大姐,召集乐之友们开会吧。也许我会送给你们一份大礼呢。”

乐之友一向是雷厉风行的,即使在智力崩溃的今天也还保持着这种惯性。十分钟后,所有人在基金会大楼顶楼的会议室聚齐。那些刚刚经受过脑震的人们,包括在对面楼上的三个人,也被连拖带拽地架来了。他们和那些未经受脑震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会议开始前,洛韦尔、成城和刘苏同靳逸飞低声交谈着。他们虽然神思昏沉,也能看出靳逸飞的与众不同,他目光清亮如昔,保持着敏锐的才思和反应。他在同其他人说话时,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内心的怜悯。

会议开始。靳逸飞放慢语速(他得照顾众人现今的思维速度),详细讲述了他这些天的经历。讲了他经受的脑震,讲了脑震所造成的智力的崩溃。讲了轩辕洞里发现的屏蔽作用,讲了“梦景”中的神和他留下的“六维时空泡”,以及他此行的打算。众人艰难地追赶着他的思路。洛韦尔怀疑地问:

“你说——一个时空泡——可以隔绝空间暴胀?”

靳逸飞说:“是不是像缥缈离奇的神话?这也正是我当初的想法。但基于对科学的信仰,我觉得更可信的说法是:那是几千年几万年后的神话般的科技,就如我们的亿马赫飞船在200年前也是神话一样。而且,它的效果是实实在在的,确实保护了山洞中的6个人,我已经为此做过严格的对比实验,所以你们不必怀疑。但我当时的结论中也出了一个错误,一个大大的错误。”他强调道,“我曾认为,神使留下的泡泡是固结于那个山洞的。不,我错了,它是——”他苦笑道,“各位,这个结论比刚才的结论更加不可思议——它是固结于我个人的!当我乘小蜜蜂来乐之友时,它也跟着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