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地球之母亲篇(第19/20页)

吉吉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至少听懂大意。她扭头看看地上的钢铁外壳,显然不愿意抛弃它,因为从幼年开始它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文姬知道她的心理,仍坚决地说:

“去吧,和波波商量一下。我还会教你们地球人的礼仪,地球人的风度,但你们不能穿着机器外壳去学这些,机器外壳与这些东西是水火不相容的。究竟怎么办——你和波波决定吧。”

她不再理会吉吉,径自回到床上坐下。

吉吉穿上外壳走了。文姬悄悄观看了她穿外壳的办法,很容易的,把两半个壳体合上,啪地一声,它就开始工作了,与其主人合为一体。吉吉走后很长时间没有返回。这些天,褚文姬恢复了正常进食,默默等待着。两天后,牢门忽然打开,守卫探进头,语调生硬地说:

“你——出来。”

她走出牢房时,守卫全部撤走了。屋内空荡荡的。这间住宅的原主人显然是一位书画家,屋内布置古色古香,很有文人情趣。正厅中挂着花鸟鱼虫四扇屏,博古架上摆列很多古玩,屏风旁放着将近两人高的青瓷花瓶。在卧室的合影相上,祖孙三代人其乐融融地笑着。书画间里有许多已完成的书画,书案上用白铜镇纸压着一张宣纸,纸上只写了两个大字:空明,落款只写了一半。墙上挂着七八种中国乐器,有横笛、琵琶、二胡、古筝……褚文姬仿佛看到相片上那位白须飘飘的老人在挥毫作画,他的脸上浮着恬然的、与世无争的笑容。

可惜,这种文人雅趣永远成为历史了。她怅然取下一把二胡,调弦试音。二胡很不错,音质清亮优美,她坐下来,随手拉出一串乐音,这是“光明行”的旋律,于是她静下心来,从头演奏二胡名家刘天华的这首曲子。

她听见钢铁的脚步声,眼角余光看到波波和吉吉进来,立在她的身后静静地听着。褚文姬拉得很投入,一直把曲子拉完。转回头,看见两人非常惊奇地盯着她手中的二胡。波波问:

“这是——什么?”

“二胡,一种中国乐器。你们的星球上没有乐器?”

“有,但只有一种,是七弦琴。”

“那么体育呢?打篮球,踢足球,跳高,赛跑,划船……”

两人摇着头。褚文姬以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轻声叹息道:“我可以慢慢教你们的,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世界上有许多事情远比杀人高尚和愉快。不过你们首先要脱下这具铁壳,你们做出决定了吗?”

波波和吉吉肯定已商量过了,他们没有犹豫,同时伸手在左右腋下按了一下,机器外壳分成两半,带着沉重的声响委顿在地下。现在她面前是两个裸体的少男少女,瘦弱污秽。他们怯生生地站着,不过并非对裸体的羞怯,恐怕他们从来没有这个概念;而是乍然失去外壳的软弱感和无助感。他们巴巴地望着文姬,等候她的吩咐。

褚文姬领他们来到卫生间,这套别墅是双卫生间,都有浴盆,她让两人每人使用一个。她在浴盆里放了热水,又把香皂、洗发液、沐浴液、洗澡巾找出来,耐心地告诉他们使用的方法。做这一切时,痛楚和仇恨啃啮着她的心,因为这令她回忆起为呱呱洗澡的场景。

两人照她的吩咐,胆怯地跨进浴盆,淹没在氤氲的水汽中。褚文姬在两个浴盆之间来回走动,教他们如何洗浴,交待他俩要多泡一会儿,把身上的老灰泡软,两人都听话地躺到水里,闭上眼睛。安顿好两人后,文姬迅速闪到客厅,仔细倾听,外面没有动静。显然这位皇子有足够的权威,把守卫全部撤走了。她把两个卫生间的房门轻轻关严,免得里边听到客厅的动静。两套机器外壳堆在地上,波波的身高与她相近,她悄悄穿上了波波的机器外壳,把两半合拢。啪的一声,外壳“活了”,开始模拟和强化她的动作。她试着走路和活动两手。很好,这种伺服机械性能出色,她的动作被放大和强化后仍然流畅自然。她没有敢多耽误,也像波波那样两手交叉,同时按一下左右腋下,机器外壳刷地分开,委顿在地上。

她确信自己可以使用机器外壳了,便悄悄推开卫生间的门。波波仍舒服地仰卧在水中,只露出脑袋。文姬微笑着过去,帮他洗头,洗脸,洗脖项和耳后。波波很享受地闭着眼睛。

然后,文姬用细长的手指轻柔地、不为人觉察地在他颈部寻找左右颈动脉窦。她摸到了。没错,他确实是人类,也和地球人一样有两个颈动脉窦。只用在这两处轻轻按压一会儿,这个外星畜生就会在快乐的震颤中死去(按压动脉窦能阻断通往大脑的血流,而且在死亡前会激起极度的快感)。然后再到另一个卫生间,用同样方法杀死那只外星母兽。现在她对外星人已有了很深的了解,知道在机器外壳中是相当羸弱的肉体。知道了这一点,也就有很多办法和机会来消灭他们。这会儿守卫已经撤去,她可以穿上波波的外壳,带上他俩的武器从容逃跑,继续自己的复仇事业;甚至可以借这具外壳的掩护,在外星人的中心巢穴里大开杀戒,杀死他们的帝皇和副皇……

波波很享受这样的洗浴,睁开眼,笑嘻嘻地仰望一眼文姬,又舒服地闭上眼睛。文姬掩饰了心中的紧张,也回了一个微笑,然后手指上开始用力。浴盆中赤裸的波波显得更为瘦削柔弱,但她这回不会手软,不会再滥施农夫的仁慈。她按了一会儿,手指下的波波没有任何动静,也许此刻他已经休克了,再按几分钟就是死亡——但就在此刻,一波可恨的怜悯心又涌上来。这个外星畜生太像一个人类的小男孩,一个瘦弱无助的小家伙,脖颈细长,对自己毫无戒心,她实在不忍心掐死他——褚文姬,你这个该死的废物,还想再做一次农夫吗?她在心中狠狠地咒骂自己,手指继续用力。但是不行,她的手指就是按不下去,大脑发出的指令在手指这儿硬是被切断了。

她的心在极度矛盾中被撕裂。脑海中闪着被害亲人的影子,小女儿、丈夫、邻居、靳前辈、小罗格……眼前的波波和吉吉甚至是杀死小罗格的直接凶手!她必须向凶手复仇,否则自己都鄙视自己……但她就是下不了手。她是在利用这两个外星孩子已经复苏的人性来实施谋杀,这种做法未免太卑鄙……但在生死血仇中,小小的卑鄙应该被原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