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妾身未分明(第7/9页)

陈昕儿赌气地将糖扔进自己嘴里,瞪着宁宥,不想说话,想起身,腰上却坠着个大活人,怎么挣扎都没用。可她非挣扎不可。这种状态,仿佛是她与宁宥一贯的相处模式——她这个老实人总被狡猾的宁宥骗。

宁宥见陈昕儿挣扎得厉害,不得不道:“拜托,消停消停好不好?你以为你惨,我比你更惨你知道吗?我老公外面有个第三者,第三者还打上门,让我在全公司同事面前丢脸。我想骂死他都找不到转达的。他犯个经济问题,检察机关躲着去了。他贪的那些钱都养了第三者,回头判起来,罚没款都得问我拿。我还有个正好叛逆年龄的儿子,长得浑身都是触须,我连哭都得想想会不会影响他的未来。我公司的总工程师今年退休,一帮副总打得不可开交抢那位置,我家的烂事全成了他们的靶子,我现在不知背了多少谣言。我还有个工程背在身上,甲方是鼎鼎有名的刻薄鬼。什么叫内忧外患?我才是,你那算什么?茶杯里的小晃荡。我都没想死,你有什么资格寻死觅活?活着!”

情形有些诡异,宁宥舒舒服服地躺在陈昕儿怀里慷慨激昂,陈昕儿垂脸抹着眼泪听。若是换个位置,可能外人看着更顺眼。可好歹,陈昕儿不挣扎了,只是目光呆滞了。宁宥起身,但依然死死扣着她,撩起她的头发看清楚神情,道:“你说啊,答应我,好赖都活着。”

陈昕儿哭声顿了顿,想说,却反而哭得更凶,趴在刚坐起身的宁宥肩上:“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你不会懂。”

宁宥的背被她捶得嗵嗵响,敲皮鼓似的。宁宥是真不懂,有什么不一样的?谁还能比她宁宥更惨?陈昕儿不过是一时与儿子失去联络,又不是儿子被拐,急得跳楼干吗?宁宥道:“我最不懂是你怎么找我家来跳楼,以为简宏成跟我有直线联络?又来试探我?要是那样,昕儿,你就太缺德了,没见我已经接近崩溃吗?我不是超人啊,你不能一再地搞我脑子,你会把我搞死,是真的搞死,不是吓你。我们高中同学一场,三年住同一寝室,你相煎何急呢。”

“不是的,不是的,宁宥,你闭嘴,不要再骂我了,好不好?我的工作早被简宏成敲掉,我没同事已经好几年了;我跟简宏成不明不白生个儿子,我爸妈都不肯见我,等哪天儿子大了也会看不起我;我混那么多年,简宏成都没给我一个名分,我不敢见同学,怕你们笑话,更怕看见你们都在正常过日子;我没好朋友,我怕跟人深交下去,人们一打探我的底细,原来是个烂摊子,再看见我就是看不起我。所以,你说我跳楼求死时还能想起谁呢?你看我手机,打来打去只有你、简宏成和田景野三个……”

“可你不得不打我电话,是自以为能找我抢简宏成,不得不打田景野电话,是了解简宏成行踪。说到底,你的联系人只有一个简宏成。”说到这儿,连宁宥都不得不叹息了。

“那你说,他把我儿子抢去,也不知道又跟谁在一起,我还有什么活头!我这就叫众叛亲离,只有一条绝路走到头。我可以回头吗?回头你们都在笑话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田景野接到我电话有多不耐烦?我每次打电话,都是把脸皮扯下才敢打,晚上不敢打,怕羞愧难当睡不着。可就是这样,他还要把我最后的一张皮剥掉。你说,我活着是不是多余?你跟我怎么一样,你是你儿子的妈,小三上你公司,你可以理直气壮地轰出去。你还有社会地位,有社会身份,偶尔丢个脸,你还能赚回来。说到底,你还有婚可以离,你什么事都可以拍桌上给人看,你老公做了什么,你找谁哭,谁都不敢说你一声活该。我呢?谁都在说我活该。活该是什么意思?活该就是该死了,我可以死了,我是个多余的。你真别拦我。”

宁宥听得目瞪口呆:“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唉。既然你逮住我了,有什么话都倒出来吧,好歹老同学,谁不知道谁底细呢。下去说,上面风大,吹得我头更晕。”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都是绝路,绝路,没有活路。”

“先别说绝路不绝路,我只奇怪你怎么舍得把儿子交给别人,自己跑回国内。还奇怪你肯扔下这么小的儿子,跳楼自杀。我告诉你,三年前郝青林出轨,我那时候也是跟被雷劈过一样,可一想到我儿子,我说什么都不能让我儿子没妈,不能让他不快乐,我就斗志昂扬,什么都做得出来了。你……想想你家小地瓜,想象一下如果以后他只能被一个不爱他的保姆或者后妈带着,那些女人背着他爸爸虐待他……你还死得下去吗?”

陈昕儿竖起脖子愣了会儿,又扑到宁宥肩上号啕大哭:“小地瓜已经被简宏成抢走了!”

“刀架脖子上也得抢回来!但,刀要架到始作俑者的脖子上,比如抢小地瓜的主使者简宏成。”宁宥见陈昕儿抬起泪脸停住哭泣严肃看她,连忙又解释,“这儿的刀不是真刀,而是指一针见血的好办法。你应该最了解简宏成,找他,把儿子要回来。为了儿子,怎么做都行。”

“你帮我。我知道简宏成那次最轰轰烈烈的打群架,其实是你逼他的,高中时候对付简宏成,只有你和曹老师有办法。”

“我被风吹得晕,我们先下去,慢慢想办法。”

陈昕儿终于肯起身,与宁宥下楼。宁宥让陈昕儿走前面,她在后面看着,不禁唏嘘。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一本账,今天仔细翻看陈昕儿的这本账,果然是笔笔烂账。可烂账也是账啊,即使是烂账也得算下去。

陈昕儿被宁宥送进主卫洗澡。她跟公婆联系,放郝聿怀在公婆家过夜。公婆自然是巴不得。但年迈的婆婆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那位同学究竟为什么事啊?”

“遇人不淑。”

郝母同情地叹一声气,但忽然想到不对:“呃,我等会儿送灰灰回家吧,你们人多热闹点儿。宥宥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家的情况不一样啊。”

宁宥勉强笑道:“妈放心,人跟人不一样。灰灰还是待你们那儿吧,我同学的情绪还在激动。”

但宁宥煮饺子时还是忍不住眼睛发直,既是累的,也是心里烦闷。刚才为劝陈昕儿,她列举了自己现在承受的痛苦,本意是没什么大不了,但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才发现自己现在过的是什么狗一样的日子。她才明白过来婆婆何以担心她单独与同样遇人不淑的陈昕儿在一起,旁观者清呢。别人早看清她所受的罪,怕她跟着跳楼。宁宥越想越唉声叹气。

可即便如此,她还得随时跑去浴室敲敲门,要陈昕儿应一声,以确定陈昕儿没在里面搞事。不照顾陈昕儿的时候,她就神思不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