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乌拉斯(第7/11页)

他眉头紧皱,觉得她很虚伪,然后又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伤害到她了。她的手在他唇上只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种触觉却久久不散。“很抱歉!”他说。

“没有,没有。你这个月球来客怎么会明白呢?而且你是个男人……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如果你把你在月球上的那个‘姐妹’带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脱掉靴子,来上一次精油浴,再来一次脱毛,给她穿上一双漂亮的高跟鞋,肚脐上贴上珠宝,再洒点儿香水,她肯定会喜欢的。你也会喜欢的!哦,你肯定会喜欢的!可是你们不会这么做,你们这帮信仰你们那些原则的可怜虫。一群无趣的兄弟姐妹!”

“你说得没错。”谢维克说,“一点儿乐趣都没有,从来没有。在阿纳瑞斯,我们整天在矿井深处挖铅矿石。夜晚降临的时候,我们吃完饭——吃的是拿一勺盐水煮的三颗霍勒姆果实——然后轮流背诵奥多语录,直到上床就寝。只有睡觉这件事情我们是单独做的,而且还穿着靴子。”

他的伊奥语还不够流利,没法像用本族语那样来一次滔滔不绝的讲演——他经常会有突如其来的长篇大论,塔科维亚和萨迪克都听惯了。不过,虽然他说得磕磕巴巴,薇阿也还是受到了震撼。她又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上帝啊,你还挺有趣的!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吗?”

“推销员。”他说。

她微笑着打量着他,姿势显得很专业,活像一个演员。除了母亲跟宝宝、医生跟病人、爱人跟爱人之外,在非常近的距离之内,人们通常是不会相互注视的。

他坐直身子。“我想再走一走。”他说。

她伸出双手,让他拽自己起来。她的手势慵懒迷人,语气中的亲密感却无可捉摸。“你真的很像一个兄弟……抓着我的手。我不会放开的!”

他们在大花园的小径上闲庭信步。他们走进皇宫,这里现在已经辟为王室博物馆了,薇阿说她喜欢看这里面的珠宝。织锦墙壁和雕花灯罩上,肖像里那些傲慢的君主和王子盯着他们。屋子里满是银子、金子、水晶、稀有木材、织锦和珠宝。站在天鹅绒绳栏后头的警卫身上穿着黑红相间的制服,跟这一派华丽的景象,跟那些金丝帘子、织羽床罩非常协调。只有脸色跟这一切不太搭调。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因为他们已经烦透了整天站在一帮陌生人中间,做着毫无意义的工作。谢维克和薇阿走到一个大玻璃匣子前,匣子里是蒂阿伊女王的斗篷,是用活剥的俘虏人皮做成的。一千四百年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可怕女人就是穿着这件斗篷,跟她那饱受苦难折磨的臣民一起祈愿上帝结束那场瘟疫。“我觉得这真的很像山羊皮。”薇阿审视着玻璃匣子里这件已然褪色、被时间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破衣服。她抬头看着谢维克。“你还好吧?”

“我想我还是离开这个地方吧。”

走到花园之后,他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不过他还是充满恨意地回头看了看宫殿的围墙。“你们为什么对自己的耻辱念念不忘呢?”他说。

“可是这不过是历史而已。像那样的事情现在不会再发生了!”

她带他去剧院看了一场日间演出,是一出喜剧,主角是一对年轻夫妇和他们各自的母亲,里面充满了许多不带黄色字眼的黄色笑话。薇阿笑的时候谢维克也勉强跟着笑。看完演出之后他们去了市区的一家饭店,那个地方奢华得不可思议。晚餐花了一百元。谢维克因为吃了中饭,所以现在就吃得特别少,不过在薇阿的坚持下,还是喝了两三杯红酒。酒比他原先以为的要好喝,而且似乎对他的思维也没有什么不良影响。他身上的钱不够付账了,可薇阿仍旧没有一点要分摊费用的意思,只是建议他签一张支票,他照做了。之后他们坐出租车去了薇阿的寓所;车钱也是让他支付的。他很奇怪,薇阿难道真的是那种神秘的妓女?可是奥多所描述的妓女都是一贫如洗的,薇阿显然并不穷;她告诉过他,“她的”聚会自有“她的”厨子、“她的”女仆和“她的”宴会承办人来打理。而且,大学里那些男人谈到妓女时总是一副轻蔑的神色,好像在谈论一些肮脏的动物,而薇阿尽管浑身散发着诱惑,却对公开谈论与性有关的事情表现得非常敏感。跟她谈话的时候,谢维克不得不斟词酌句,而以前在家的时候,他只有在跟害羞的十岁孩子说话时才会这样。

总之,他搞不清楚薇阿到底是个什么人。

薇阿的家很大很豪华,可以俯瞰整个尼奥市的夜景。屋里所有的家具,甚至连地毯都是白色的。不过谢维克对于奢华的景象已经见惯不惊,而且还困得要命。客人们要一个小时之后才到。薇阿去换衣服的时候,他在起居室一张巨大的白色扶手椅上睡着了。女仆往桌上放东西时发出的碰击声把他给吵醒了,正好看见薇阿走回来。她现在换上了伊奥正式的女装晚礼服,一条曳地打褶长裙裹住了臀部以下的身体,上半身则是赤裸的。在她的肚脐眼里有一颗小小的宝石在闪耀,跟二十五年前他在北景地区科学院跟蒂里恩和比达普一起看过的那些图片一样,那么……他盯着对方,一开始还睡眼惺忪,随后便完全清醒了。

她也盯着他,莞尔一笑。

她在他身边一把带软垫的矮凳上坐下来,抬头便能看到他的脸。她把白色裙裾撩到脚踝上,说道:“现在告诉我,在阿纳瑞斯,男女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女仆和酒席承办公司的那位先生现在也在屋里。他俩彼此都清楚对方已经有伴侣了;他们之间也没有说过一个跟性有关的词。可是她的衣服、她的举动、她的语气——不是赤裸裸的挑逗还能是什么呢?

“男女之间按照他们所希望的方式交往。”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快,“双方都是如此。”

“那么说这是真的了,你们真的没有道德观,是吗?”她好像很震惊,同时又很愉快。

“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在那里伤害一个人,跟在这里伤害一个人是一样的。”

“你是说你们也有我们那套老规矩?你看,我觉得道德观是一种迷信,跟宗教没有什么区别,应该予以弃绝。”

“其实我的社会,”他完全困惑了,“正是要努力实现这一点的。摈弃道德规范,对——摈弃那些规则、法律和惩罚——让人们自己来区分善恶,自己做出抉择。”

“那么说,你们已经摈弃了一切的该与不该。可是你看,我认为你们奥多主义者完全搞错了。你们摈弃了牧师、法官、离婚法令以及等等的一切,可是你们只不过是没有正视真正的问题。你们把真正的问题压抑在自己的内心,压抑到了自己的良心之中。可是问题仍然还在。你们仍然是一群奴隶!你们并没有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