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2/3页)

谢钰的薄唇轻轻抬起。

庭院外仍在落雪,他眸底的冰凌却已化尽。

再启唇时,语声缱绻,笑意深浓。

“穗穗,你可愿与我成婚?”

上房内静谧无声。

谢钰便轻轻垂眼,立在槅扇外安静地等候着。

等着小姑娘首肯。

等着她笑着过来将槅扇打开。

游廊外的大雪簌簌而落,渐渐将他来时的足迹掩盖。

天地一片茫茫。

上房内静得令人心颤。

谢钰长指收紧,攥紧了袖袋里那枚平安符。

簌簌的落雪声中,他重新启唇。

“我还记得你当初在别业中许过的心愿。”

“若是你愿意答允我,当初你许的愿望,我也可实现。”

“往后宅院清净,唯你一人。若你愿意管中馈,府中的一应物事便由你管辖。若你不愿劳累,我便亲自管着,账本便放在书房里,你随时可以翻阅。若你喜欢泡汤泉,我们也可在府中后院另建一座汤池,府中的一应楼阁,也可依你的喜好重新修葺……”

谢钰本不是个多话的人,今日里却说了许多。

将他能想到的,一一说尽。

折枝却仍旧没有回应。

谢钰的羽睫徐徐垂落,立在廊上许久,直至鸦青长睫上凝了一层淡淡的霜花,却始终不肯转身离去。

良久,他轻轻启唇道。

“若是你不回答,我便当你答应了。”

他终是抬手,推开了眼前紧闭的槅扇。

上房内一切如旧。

临窗的长案旁放着他送的绿绮琴。

衣箱内在他别业中新裁的春衫夏裳整齐叠放着。

连那些精致的耳坠也安静地躺在妆奁之中。

唯独不见了他的小姑娘。

……大抵是出门去了。

难怪不曾理会他。

谢钰这般想着,轻轻笑了一声,平复了紊乱的心绪。

他行至房内,于小姑娘的玫瑰椅上坐下,抬目望向窗外茫茫的雪色。

这般寒冷的大雪天,小姑娘去了哪?

难道是又独自跑去泡汤泉了?

……也不怕着了风寒。

谢钰皱眉。

他在沉香院上房内等了许久,直至暮色开始四合,更漏声一声连着一声传入耳中。

宵禁将至。

他终于是自椅上起身,大步行至月洞门前,冷声问守在门外的菘蓝:“你家姑娘呢?”

菘蓝刚过来接连翘的班,一抬眼见谢钰面色如霜,满身满发的大雪,骇得往后退了一步,眼泪却也随之落了下来:“大,大人,我家姑娘在秋节时的清晨出去踏青,便再没回来过。”

“府里报了官,张贴了寻人告示,却始终没有半点音讯。”

“他们都说,姑娘是被强人所掳,遭害了。奴婢不信,姑娘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她说不下去,掩面恸哭失声。

手里的风灯坠在地上,在冰凉的雪地中渐渐熄灭。

谢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唤来了泠崖与计都,如何打马入宫,问圣上借了皇城司的探子,不惜一切代价去寻人,又是如何走回了小姑娘房中,坐在黑暗中等她回来。

时间似廊下化得缓慢的冰凌。

过得慢如滴水,昼夜如年。

他在小姑娘的房中等了三日。

直至崔白得到消息后赶来,气急败坏地拍门大骂。

“谢钰,你若是想寻死,当初投河投江投你府里的池塘都成,何必来我的府上耽搁我与夫人赏梅。”

房内无人作答,一片死寂。

崔白愈发恼怒,厉声道:“桑家姑娘摊上你真是晦气。你这要死不活的是想让人守望门寡?”

语声落下,上房的槅扇骤然自内开启。

谢钰迈过门槛,独自将槅扇合拢,麻木地往雪中行去。

“你一身的伤又要去哪?”崔白皱眉问道。

“回水榭歇息。”

沉香院中,尽是小姑娘生活过的痕迹。

枕榻间,也尽是她未散的香气。

在这里,他无法阖眼。

*

映山水榭中与他离开时并无什么分别。

小姑娘赠予的那盆芍药,仍安静地放在窗楣上。只是那朵曾经娇艳欲滴的重瓣芍药早已凋谢,隆冬腊月里,芍药枝叶萎黄,像是随时都会枯萎死去。

谢钰上前,自袖袋中取出帕子,一寸寸地拂去了花上碎雪。

待垂眼时,他看见了白玉镇纸下压着的书信。

宣纸上落落成行,却已被长窗外扫进来的斜雨碎雪所浸透,字迹模糊成一大团墨点,早已辨认不清。

小姑娘曾经真的想要写信给他。

只是未来得及寄出,便已这般遗憾搁下。

他将长指曲起,一遍遍地摩挲着这张已经发皱卷边的宣纸,如同往日里轻轻摩挲过小姑娘柔软的雪腮。

他不信穗穗已经遇害。

在程门关里,他还梦见过穗穗。

她在深秋时节跑着汤泉,猫儿似地慵懒惬意。

梦境从未骗过他。

大雪中,玉枕生寒,谢钰便独自伏在长案上倦倦睡下,等着小姑娘重新入梦来。

可直至许久后,他再未梦见过折枝。

数日后,大雪初霁,赵朔亲自下诏令他入宫。

金殿中,皇城司提举在赵朔面前亲自对谢钰比手:“谢大人,整座盛京城已经搜遍。”

“该收手了。”提举低声。

谢钰却低笑出声,对赵朔躬身道:“陛下,若是臣不曾记错。您曾许诺过,若是臣得胜归来,可索要一件赏赐。”

“是,朕答应过。只要国库中有,抑或朕能做到,任你索要。”赵朔看向他:“你想要什么?”

“继续搜查。”谢钰语声平静:“先搜盛京城外的其余城池,若是其余城池也寻不着她,便搜塞北,搜大漠,搜冰封的雪域——”

“你这是要掘地三尺。”赵朔讶异。

“生要见人。”谢钰眸色晦暗,眼尾通红:“即便阴阳两隔,臣也要见她的骨。”

*

随着春风徐来,冬雪化尽,荆县里又临早春。

折枝也解下了厚重的兔绒斗篷,穿着莲红色的上裳与玉白色湘水裙坐在庭前秋千上,就着春光读一本新买来的话本子。

还未来得及为话本中小书生与花妖的故事动容,小厨房里便已传来半夏的嗓音:“姑娘,今日的早膳用甜粥与蒸饼可好。”

折枝笑着答应:“记得多做些,我给先生带些过去。日前劳烦先生帮忙修补了一本摊上淘来的古琴谱,还未来得及谢过他。”

半夏笑应:“奴婢记下了。对了,姑娘您这几日吃多了龙眼有些上火。奴婢再往粥里多加些清凉的百合进去。”

折枝原本已低下头去继续看话本子,闻言却立时自秋千上站起身来,讶然道:“百合?小厨房里怎会有百合?之前不是说过了,不许再往小厨房里留这物件。”

她的语声方落,耳畔便传来轻轻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