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第5/8页)

正始帝和薛青可是老相识了,他倚靠在背上,屈指敲了敲膝盖:“在心里腹诽寡人?”

薛青假笑:“岂敢岂敢。”

正始帝随手拿着顶上的奏章砸他,看着薛青灵敏地躲闪过去,这才又随口说道:“何明东要回来了。”

薛青那木头脸上总算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他居然要回来了?”

何明东就是正始帝的武侍读,从前跟在东宫身旁好几年,后来年岁到了十五,就去边关了,至今十年不曾归来。

当初何明东在离开的时候还说,不到异族驱逐,绝不回来。

彼时送行的少年都以为何明东在说的是空话,却没想到十年过去,何明东真的一次都没有回来,虽然不如莫广生那般耀眼,却也是屡获奇功。

正始帝却又道:“倒也还没有,寡人让他去做一件事。”

薛青看着陛下脸上那血腥的笑容,便不想再问下去了。

这位皇帝的手段残忍,能做常人所不能及的事情,却很对薛青的口味。不过这般的做派,也引起了阁老薛成的忧虑。

薛青和薛成算是远房亲戚,还是在薛青入朝后,两人的走动才多了些。

薛青是冷面,却不是木讷。

薛成就曾经说过,正始帝这样的做派早期或许能够得到很好的结果,可是时日渐久,或许会造成朝廷上下的高压,以至于朝臣不敢出言,底下苛政猛于虎。

薛青觉得,还未到这地步。

正始帝的手段或许偏颇激烈,可是到今日,他都并不喜欢重用酷吏,包括如今御史台上来的那几个,帝王仍就是看也没看。而朝廷的言官有时候说话确实不中听,但是也还是畅所欲言,看不出陛下限制的姿态……

当然,现在提及后宫的人还是少了不少。

当初谁都看得出来那言官的话是故意挑事,但是陛下突然在朝堂上暴起,还是恐吓到了不少人,如今唯独有几个偶尔还敢提及后宫事的言官,可谓是胆大头铁。

正始帝平静地说道:“你要走神的话,麻烦对着旁边的花瓶,不要一边看着寡人一边露出那种恶心的眼神。”

他嫌弃地看着薛青。

薛青面无表情,“臣告退。”

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基本告知陛下,如今欠缺的不是证据,而是时间。

就算是证据,也未必是真证据。

想要查出这件事情的因果,还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好在正始帝并不着急,他给这件事留出了足够宽绰的时间,甚至还透着奇诡的和煦。

出宫的时候,薛青走在寒凉的宫道上搓了搓手,低低笑了起来。

薛青笑的时候,居然还有点好看。

只是这清冷的笑意响彻在这狭长的宫道内,露出几分诡谲。

……陛下顽起来的时候,却也不逞多让。

这是要弄得天翻地覆呀!

宫内的事情只有宫内知道,而宫外,倒是发生了一桩稀奇事。

原本在午间停下来的落雪,待到下午,又不断下起来。

逐渐堆起来的厚雪压在屋檐,仿佛整个宗正寺都被这素白的冷寂包裹,就连声音也消融到了极致。许是因为宗正寺已经是多年的老建筑,偏偏是今日,就在这寂静无声里,屋内突然有一声古怪的脆响。

有一块瓦片被压塌了,直接跌落房内,正正好砸了下来。

莫惊春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身体却是后仰,将椅子踢到了后面。

这生生横挪到后面,碎片裹雪砸了下来,险之又险地擦过莫惊春的额角,淅淅沥沥的血珠滚落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两个守在屋内的小吏大吃一惊,一个连忙去外面叫人,一个急匆匆地赶过来查看莫惊春的情况。

太医赶过来的时候,左少卿正在怒骂那几个负责清扫的。

这冬天发生的意外确实不少,昨日还听说有人的屋顶塌了,没想到转头就轮到了自己。好在莫惊春的伤势不算严重,那瓦片裹着雪砸下来,却是擦过额头,留下浅浅的血痕。

就是莫惊春的脑袋有点胀胀发痛,偶有眩晕呕吐的感觉,别的倒不是很严重。

他原本是不想弄得那么严重,可是左少卿却不这么看。

左少卿:“宗正卿,这看起来只是偷懒,可要是刚才那砸下来的雪片直接是一大片呢?您的速度再快,武艺再高,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出来,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

“如今不过是运气好,可这是您的福气,却不是他们的。”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跪倒在雪里的人,恨不得将他们都拖出去打死。

这些官府衙门内也是有人伺候的,但即便是跑腿的小吏,却也不是下人,而是有着专门官人的衙司负责。

如今这批人出了事情,宗正寺肯定是要将这些人退回去衙司,再重新换一批回来。

凡事都有章程,左少卿这么做也不算错。

左少卿此举,也是借题发挥。

未必是衙司那边看低了他们,可是派来的人疏忽大意定然是真,眼下连他们的上官都出事,虽只是简单的机锋,可要是这次忍了下来,下次就不只是如此。

左少卿知道莫惊春心善,便抢先一步说话。

莫惊春其实清楚左少卿这做派的缘由,没有说话。他还有点恶心反胃,就先都交给左少卿处置,自己则是在内屋躺了躺。

他本只打算小睡片刻。

但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挨着枕头没多久,人便真的昏睡了过去。

等到莫惊春重新睁开眼,身上软绵绵的温暖触感,却是怎么都不像是宗正寺会有的感觉。

莫惊春的身体慵懒闲散,提不起劲头。

就像是他自己也很是喜欢这种放松舒爽,整个人半闭着眼,靠在温暖的肉体上险些再这么睡过去。

……肉体?

莫惊春猛地回过神,一下子从朦胧困倦的睡意里挣脱,抬起头来。

昏暗的烛光下,正始帝的脸庞若隐若现,一双黑沉明亮的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视线透着一种古怪残忍的气息,让莫惊春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掌心挡住了公冶启的偏执幽暗。

莫惊春不知躺在这多久,掌心却是温暖得很。

至少比公冶启要暖。

莫惊春只觉得触手所及的地方,都是透着一片发僵寒冷,就像是真的伸手在触摸冰块的感觉,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陛下,很冷吗?”

莫惊春的声音便也低了下来,轻轻的,像是怕惊碎了什么。

两个人分明一同躺在床上,可是陛下就像没有汲取到半分温暖,眼睛,耳朵,鼻子……这触碰到的地方,都仿佛冷得不像是人。

公冶启幽冷说道:“寡人不觉得冷。”

他的手指反握住莫惊春的手腕,冷得夫子猛地一抖,像是被千仞雪给握住一般,“但,夫子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