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13/20页)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他递给她一个热杯子,“以前我们曾经怀疑,为什么成年人会这么混蛋?”

“对。”

“现在我们知道了。”

“对。”

他们喝了很长时间的咖啡。喝的间隙,俩人都没有把杯子放下来,而是像氧气呼吸器似的一直端在面前。俩人都盯着自己的杯子,没有看对方。直到劳伦斯突然不顾一切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帕特里夏空着的那只手。他抓着她的手,望着她,肿胀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捏他的手。

帕特里夏打破了沉默。“这些年,我一直是一个人施魔法,周围没有任何人,除了那次你在场。在树林里,或者在阁楼上。后来,我发现好的魔法就是要通过这种或那种方式与人互动——或者治愈他们,或者欺骗他们。但真正伟大的魔法师身边根本就不能有人。比如欧内斯托,他离不开那两个房间。比如可怜的多萝西娅,她连简单的对话都无法进行。比如我以前的老师卡诺特,他的脸每天都会变。他们都是茕茕独立。就好像他们可以为人们做事,却无法与人相处。”

“就是这些人,”劳伦斯说,“酝酿了‘天启’。”提到多萝西娅的时候,她注意到他缩了一下。

“他们想要保护这个世界,”帕特里夏说,“他们认为海豚、大象的生存权利同我们是一样的。不过,对,他们的观点是片面的。”

劳伦斯开始讲述丹佛园区的那次会议,讲述他的朋友们已经讨论过,那台大机器对世界的影响可能类似于那台小机器对普丽娅的影响。一群书呆子挤在服务器机房里的画面让帕特里夏想起当年缩在艾提斯利烟囱里的场景,她差点陷入无尽的沉思中,直到游隼打断了她。

“你们可能想打开电视看看。”游隼说。

每个频道播放的都是相同的内容。万隆峰会失败了。与此同时,俄罗斯军队正向西部集结。电视屏幕上显示军队正在集结,海军驱逐舰逐步就位,导弹和无人机均已蓄势待发。世界各地的情景都像是在看历史频道,只不过这些都是新镜头。

“我的天哪,”帕特里夏说,“这可不妙。”

劳伦斯的电话响了。“什么?”他说,“等一下。”他抱歉地朝帕特里夏挥挥手,然后离开了房间。

帕特里夏看了一会儿电视,直到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便设置了静音。

游隼又开口了。“帕特里夏,”它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唤醒我意识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就是劳伦斯在那个军事学校的时候?”

“嗯,不记得了,”帕特里夏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很随机的一句话,好像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本意是想让你因为震惊而觉醒。我到现在也不相信那个有用。是劳伦斯告诉我的。我都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了。”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那句话逐渐成形。“等等。我想起来了。是‘树是红的吗?’”

“对。”卡迪电脑说。

帕特里夏咬着大拇指,感觉有种认知失调,仿佛找回了一段埋葬已久的记忆。“我小时候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最后,她说,“就是,我非常小的时候。我想那应该是我的第一次魔法经历。我怎么会忘了呢?”

“我不知道,”游隼说,“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猜你也不知道答案?”

“该死,”帕特里夏说,“对,我不知道。”这让她想起那些鸟开始告诉她太迟了,后来,她想起了童年时关于那棵树的奇妙幻象。她脑中闪现出许多鸟做裁判,小小的她要求更多时间的画面。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这一切都很重要呢?如果她根本就从来没有真正赢得做巫师的权利呢?因为一直以来,一直有件事情需要她去做。

“该死,”帕特里夏说,“现在我也要一直思考这个问题了。”

“你无法抑制某个想法跟我无法抑制某个想法是不一样的,”游隼说,它显然是想显得很老练,“这好像是个谜语,或者是禅宗公案。不过网上到处都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任何语言版本的都没有。”

“哈,”帕特里夏再次喊道,“我猜这是那种不应该被完全理解的东西之一。我的意思是,树在秋天是红的。”

“所以,或许这个问题的意思是,我们是否处在这个世界的秋季,”游隼说,“假设将其普遍化,不要认为它只是表示具体的树。”

“如果树着火了,或者是黄昏时分,那树就是红的,”帕特里夏说,“这甚至都不算是真正的谜语。谜语从来都不是‘是或不是’的问题,不是吗?‘什么时候树是红的?’听起来更像谜语。”

“我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是我一生的追求了。”游隼说。

帕特里夏发现自己在想,这会不会也是她的毕生追求——虽然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喊“强化”!

劳伦斯回来了。“是伊泽贝尔。”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劳伦斯俯身正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地震来了,所以他朝前一歪,头撞在了伊泽贝尔的铁咖啡桌上,额头上开了一个很深的口子,血淙淙地往外流,他差点晕过去。屋子摇晃得很厉害,书和各种小摆件全都倾倒到帕特里夏身上,全是战争场面的电视机从架子上溜下来,一侧着地掉了下来。帕特里夏纹丝不动地坐着,任周围的一切崩塌。

6.

就在地震发生之前,伊泽贝尔告诉劳伦斯的是:“这不是复仇。你知道的。我们的人窝在西多尼亚好几个月,近距离地与疥疮和臭虫交锋,并不只是为了报仇。只是,在丹佛的事情发生后,我们需要找到一种方式前进。因为从头重建虫洞机器要花好几年的时间,我们不能冒险让这帮人再次杀回来毁了它。我们可以试着建立更好的防护措施,但我们看到的不是他们最后一次来,也无法保证下次不会见到他们。所以我们没有选择,必须先发制人。”

“你们做了什么?”劳伦斯把手机紧紧靠在下巴关节处,直到那里开始悸动,“伊泽贝尔,你们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