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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仍旧带着霍伊特的十字形。但这已经不再相同。在我死后,雷纳·霍伊特会从这复活的肉身中爬起。而我会死去。不再会有保罗·杜雷的越发失真的复制体,不再会有一代代越变越蠢、越来越没生气的杜雷模拟体了。
“伯劳没有杀我,但授予了我死亡。
“这东西将冰凉的十字形扔进尸山之上,拿起我的上臂,这动作不费吹灰之力就切入了我手臂的三层组织,那些解剖刀轻轻一碰,我的肱二头肌就立刻流出了血。
“它领着我穿越尸山,朝一面墙走去。我跟着它,试图不要踩到尸体上,但是在这急匆匆之下,又不想让手臂被切断,我就没法不去踩到尸体上了。那些尸首溃败成灰。在某一具尸体塌陷的胸腔中留下了我的足印。
“然后我们来到了那面墙,这一处的十字形突然之间全被扫清了,我意识到,那是某个能量防护着的开口……一个标准的远距传送门,只是大小和形状都不对,但是那晦暗的能量发出的嗡嗡声是相似的。那是帮我摆脱这死亡仓库的东西。
“伯劳猛地把我推了进去。”
“零重力。破碎舱壁的迷魂阵,飘浮着的纠缠电线,就像什么巨型生物的内脏,红光闪烁——刹那之间,我以为这里也有十字形,然后我意识到,这些是垂死的太空飞船中的应急灯。更多的尸体翻滚着擦肩而过,我朝后弹退,在不习惯的零重力下打着滚。这些不是木乃伊,而是刚死之人,刚被杀死的人,嘴巴大张,眼睛膨胀,两肺爆炸,四处蔓延的血云,这些尸体随着空气的随机扰动和破碎的军部太空船的颠簸,正发出迟缓的反应,倒有几分像一个个活人。
“我确信,这是一艘军部的太空船。我看见那年轻人的尸体穿着的军部太空制服。我看见舱壁和被炸毁的舱口盖上,书写着军事行话;无用的指令书写在比无用还没用的紧急锁柜上,柜里的拟肤束装和依旧瘪瘪的压力球折叠在架子上。不管是什么摧毁了这艘船,它肯定是像夜晚的天灾一样突然降临的。
“伯劳出现在我身旁。
“伯劳……在太空!脱离了海伯利安,脱离了时间潮汐的束缚!这些飞船中,有好多载有远距传输器!
“走廊远处,离我五米不到,就有一个远距传送门。一具尸体翻滚着朝它靠近,这年轻人的右臂穿过了不透明场,似乎是在检验对面世界上的水。空气尖叫着从通道中逃逸,发出的悲鸣声越来越响。滚开!我催着那具尸体,但是压力的微变将他吹离了传送门,他的手竟然毫发无损,复原了,但他的脸是解剖学专家刀下的面部模型。
“我转身朝伯劳看去,这动作让我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对着另一个方向。
“伯劳举起了我,刀刃撕裂了我的皮肤,将我掷了出去,我开始沿着走廊朝远距传输器飞去。即使我有心改变这条运动轨道,我也无力办到。在穿过那嗡嗡的爆裂传送门前的瞬间,我想象到另一面的真空之地,从九天云霄的坠落,急速的减压,或者——最最糟糕的是——返回到迷宫。
“但不是这些,我从半米高的地方栽落下来,滚到了大理石地板上。此处,离我们现在这个地方二百米不到,就在教皇乌尔班十六世的私人寝室。巧的是,就在我跌落进教皇陛下私人传输器的三小时前,垂老的陛下已经寿终正寝。这面传送门,新梵蒂冈称之为‘教皇之门’。我感受到由于如此远离海伯利安——如此远离十字形之源——所遭受的痛苦惩罚。但是现在,痛苦是我的同盟,不再统治我了。
“我找到了爱德华。他真是太宽宏大量了,连着几个小时一直听我述说,从来没有一个耶稣会士坦白过这样一个故事。他甚至仁慈地相信了我说的这一切。现在,你也听到了。这就是我的故事。”
风暴已经过去。我们三人坐在圣彼得穹顶下,坐在烛火边,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一言不发。
“伯劳有办法进入环网。”最后我说道。
杜雷的眼神很冷静。“对。”
“那肯定是海伯利安领空中的一艘飞船……”
“看样子如此。”
“那我们也许可以回到那里。可以用……教皇之门?……返回海伯利安的领空。”
爱德华蒙席眉头一扬。“赛文先生,你想要这么干吗?”
我咬着手指。“我这样考虑过。”
“为什么?”蒙席大人轻声问我,“你的副本,布劳恩·拉米亚在她的朝圣旅途中携带的赛伯人格,就是在那里死去的。”
我摇摇头,似乎想要通过这一简单的动作理清那一头乱麻。“我是其中的一员。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或者在哪里演。”
保罗·杜雷毫无幽默感地大笑起来。“我们所有人都了解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某个蹩脚剧作家关于宿命的故事。自由意志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蒙席锐利的目光朝他的好友瞥去。“保罗,所有朝圣者……包括你自己……都面对过这种选择,而你们都是通过自己的意志作出选择的。也许有巨大的力量在指引事件的大体方向,但是人类的人格依旧决定着自己的命运。”
杜雷叹了口气。“也许吧,爱德华。我不知道。太累了。”
“如果云门的故事是真的,”我说,“如果人类之神的第三个部分逃到了我们的时代,你们觉得他是谁?在什么地方?环网里有几千亿人呢。”
杜雷笑了。那笑容温和,丝毫没有嘲讽之意。“赛文先生,你有没有考虑过,那可能是你自己?”
这个问题如当头棒喝,让我惊诧异常。“不可能,”我说,“我甚至都不是……不完全是人类。我的意识飘浮在内核矩阵的某个地方。我的身体是通过约翰·济慈的DNA遗留物重建的,像机器人那样被生物塑造出来的。记忆是被灌输进去的。我生命的终结……我从肺病中‘复原’……这些都是在一个世界上模拟出来的,而建造那个世界纯粹是为了那个目的。”
杜雷依旧笑脸盈盈。“然后呢?难道这些排除了你作为这个移情实体的可能性吗?”
“我没感觉自己是某个神的一部分,”我尖声叫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也不明白,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爱德华蒙席抓住我的手腕。“难道我们确信基督总是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吗?当然,他知道什么事情一定得完成,但这跟知道该做什么是不一样的。”
我揉揉眼睛。“但我连什么事情一定得完成都不知道。”
蒙席的声音非常平静。“我相信保罗的意思是,如果你说的这个神灵生物正躲在我们的时代中,那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