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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曾就这个问题问过伊妮娅,她回答说,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早期,原来那个赖特先生在威斯康星的春绿村建造了第一个塔列森团队营地,所谓的威斯康星,是一个行政地理区域,它隶属于古老的北美洲国家——美利坚合众国。我向伊妮娅问起,这第一个塔列森是不是跟我们这个差不多,她回答说:“不。事实上,有好几个威斯康星塔列森,它们既是家,也是团队营地,大多数先后被火烧毁。正因如此,赖特先生在造我们这个营地的时候,建了好多池塘和喷泉,这么多水,是为了救火用。”

“第一个塔列森是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建成的?”我问。

伊妮娅摇摇头。“他在一九三二年组建了第一个塔列森团队,”她说,“但他招收弟子,组成团队,主要是为了获取劳动力,既是为了建造出他的梦想,也是为了筹集粮食,当时正值大萧条。”

“什么是大萧条?”

“是纯资本主义国家的一个经济不景气的阶段。”伊妮娅说,“别忘了,当时的经济还没有全球化,需要依赖民间货币体系,一些叫作银行、黄金储备、实物货币价值的东西。硬币啦,纸币啦,本来不值钱的东西,被假定成具有一定的价值。一切都是某种两相情愿的幻觉,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幻觉变成了噩梦。”

“老天。”我感叹道。

“是啊。”伊妮娅说,“总之,在那之前,公元一九〇九年,已到中年的赖特先生遗弃了自己的妻子和六个孩子,和一个有夫之妇私奔去了欧洲。”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由得眨了眨眼。四年前我们遇到老建筑师时,他已经是个八十好几的老家伙,一想到他竟有绯闻,我就有点对不上号。我也在纳闷,这跟“东塔列森”有什么关系。

伊妮娅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当他和那个女人从欧洲回来后,”她说道,微笑地看着我全神贯注的表情,“就开始着手建造第一个塔列森,那是他在威斯康星的家,想要送给玛玛……”

“送给他妈妈?”我问道,有点糊涂。

“玛玛·博斯维克,”伊妮娅说,她为我一个字一个字念了遍,“钱妮夫人。就是那个女人。”

“哦。”

笑容不见了,她继续道:“这起绯闻,毁了他的建筑工作,他在美利坚合众国被烙上了污名。但他没有放弃建造塔列森,他坚持不懈,想要找到新的赞助者。他的第一任妻子凯瑟琳,不同意跟他离婚,新闻报纸——一种印在纸上、有规律分发的信息资料——成天登一些闲话,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我向伊妮娅问起这个关于“塔列森”的简单问题的时候,两人正在院子里散步。我回忆起,她讲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在喷泉边停留了片刻。我总是很惊讶,这孩子真好像无所不知一样。

“后来,一九一四年八月十五日,塔列森的一名工人发了疯,用一把斧子把玛玛·博斯维克砍死了,就连她的两个孩子——约翰和玛莎——也没放过,那人把他们的尸体埋了,在营地中放了一把火,接着又杀了赖特先生的四个朋友和学徒,最后吞酸自尽。将整个地方全部付之一炬。”

“我的天。”我小声说着,望了望餐厅,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老建筑师的赛伯体正在那儿,和他的几名老学徒一起用餐。

“他从不轻言放弃,”伊妮娅说,“几天后,八月十八日,赖特先生在塔列森的地界内,游览一个人工湖,结果脚下的堤坝破裂,他被卷进一条随着大雨暴涨的小河中。他排除万难,游出了洪流。几星期后,他开始了重建工作。”

就在此时,我觉得自己理解了她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事。“那我们为什么没在那个塔列森呢?”我问道。两人迈着步子,离开了沙漠庭院这个汩汩流淌的喷泉。

伊妮娅摇摇头:“问得好。但我怀疑,在这个重建的地球上,那个塔列森到底存不存在。不过,对赖特先生来说,那地方在他生命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一九五九年五月九日,他死在了这儿……死在了西塔列森附近,但是,后来他的遗体被运了回去,葬在了威斯康星塔列森。”

我停下脚步。想到老建筑师的死,我心里的不安重新开始躁动。一直以来,我们的流亡生涯都处于稳定的状态中,平静,日日更新,但现在,伊妮娅让我想起,其实每件事、每个人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或者说,在圣神向人类提供了十字形和完全重生前,曾经都有那么一天。但我们这个团队的每个人——甚至被劫持的地球上的每个人——都还没有臣服于十字形。

这是三年前的一次谈话。如今,老建筑师的赛伯体已经身故,遗体被葬在沙漠中的一座小型陵墓中,场面不怎么和谐,接下来,我们即将面对没有重生的死亡的结果,面对事情的结束。

伊妮娅洗澡去了,洗好后会去洗衣房洗衣服,在这当口,我找到了贝提克,两人开始忙着把开会的消息传给众人。伊妮娅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却负责起了会议的召集和领导工作,对此,蓝皮肤的机器人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他和我一样,过去几年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看着她成为了团队的核心。

我小跑着,从田间奔到宿舍,又从宿舍奔到厨房,在通向来宾露台的台阶上方,立着一座奇特的塔楼,我在那儿摇了摇大钟。如果有学徒或工人没被通知到,听到钟声,会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在厨房间,有几个厨师和学徒已经摘掉了围裙,擦净了双手,将消息通知给他们后,我出了门,来到巨大的团队餐厅,有好些人正在喝咖啡,这间漂亮屋子北面有窗,可以看见麦克道尔山,有几个人见到我和伊妮娅从那边走回来,便知道有事情发生了。我把开会的消息通知给他们,接着朝赖特先生的私人小饭厅探了探,里面空无一人,于是我便向制图室跑去。这间屋子,或许可以说是营地最吸引人的,倾斜的帆布屋顶下,立着长排的制图桌和档案柜,透过两排偏移窗,清晨的阳光灌了进来。现在,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洒在屋顶上,被烤晒的帆布发出一股宜人的味道,闻上去就会令人想起如浓郁黄油般的阳光。伊妮娅曾经告诉过我,赖特先生之所以来到西部,建造第二座塔列森,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喜欢野营的感觉,在阳光、帆布、岩石组成的世界中工作的感觉。

制图室里有十一二个学徒,都在一旁站着——自从老建筑师去世后,就再也接不到工程了。我告诉他们,伊妮娅要大家在音乐厅集合。在这日中时分,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命令九十多个大人集合到一起,对于此,没有人提出异议,没有人抱怨,没人发表一点看法。要是有什么的话,那就是听到伊妮娅回来并接过管理权的消息,这群学徒终于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