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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非复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谢道韫(大将王凝之之妻)

公元四百年

我们继续往上爬。抬头望去,在下一段阶梯的顶部似乎有一抹红色的东西。是通向泰山顶峰的南天门?我们也差不多该到了。

“美吧?”我说道,指的当然是这首诗,“对人类的制度来说,难道延续性不比多样性重要?”

“那当然重要,”伊妮娅同意,“但是在过去的一千年来,人类差不多一直在这么做,劳尔……在不同的星球上重塑旧地的制度和概念。看看霸主,看看教会和圣神,看看这个星球……”

“天山?”我说,“我觉得它很棒啊……”

“我也这么觉得,”伊妮娅说,“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借用的。虽然佛教有那么一点演变……至少没有了过度崇信,恢复了具有早期标志的思想开放……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都是在重现随旧地一同失去的东西。”

“比如说?”我问。

“比如语言、服饰、山名、当地习俗……见鬼,劳尔,就连这条朝圣旅途和玉皇庙都是,如果我们到得了那儿的话。”

“你是说旧地上也有一座泰山?”我问。

“当然,”伊妮娅说,“还有泰安、天门、龙口。三千多年前,孔子曾亲自爬过这座山。但旧地上的这条天梯只有七千级。”

“我倒希望爬的是那座山。”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爬不爬得动了。虽然一级级台阶都很低,但这数目就实在让人头疼。“不过我明白你的想法。”

伊妮娅点点头。“保留传统当然是好事,但一个健康的生命体是会进化的……不仅是物质上,还有文化上。”

“又回到了进化这个话题上,”我说,“你说过去几个世纪来我们忽略了进化研究,那到底还有哪些方向、趋势或目标?”

“还有不少,”伊妮娅说,“一个是个体数量的大量增加。生命喜欢纷繁复杂的物种,但它也喜欢数不胜数的数量。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宇宙就是为个体而造的。塔列森图书馆里有本书叫《进化的等级体系》,作者是旧地的斯坦利·萨尔斯。你翻到过么?”

“没有,我一直在看二十一世纪早期的全息色情小说,肯定是被我漏掉了。”

“嗯,”伊妮娅说,“萨尔斯用一句话巧妙地作了概括——‘在有限的物质世界中,可以存在无限数量的特殊个体,只要那个世界在不断扩大,而他们又能互相寄居。’”

“互相寄居,”我重复着,仔细思索着,“是啊,我明白了,就像寄居在我们肠道内的旧地细菌,被我们拖进宇宙的草履虫,还有我们体内的其他细胞……世界越多,人就越多……没错。”

“重要的一点是人越多,”伊妮娅说,“世界上曾有数千亿人,但在陨落和圣神期间的这三百年,宇宙的实际人口数量——驱逐者不算在内——已经趋于平稳。”

“啊,节育措施是很重要的,”我重复着圣神在海伯利安上宣传的东西,“特别是在十字形让人类活过一个又一个世纪的前提下……”

“没错,”伊妮娅说,“当人造永生到来时……物质和文化就变得愈发萧条。这是假设事实。”

我皱皱眉。“但不能因为这个理由拒绝延长人类的生命,对不对?”

伊妮娅的声音听上去似乎非常遥远,就好像她在思索什么更加宏大的主题。“对,”她说,“当然不能。”

“还有什么进化方向?”我问。红色的塔顶已经出现在我们上方,我暗自希望对话会让自己远离坠落山崖的恐惧。

“值得一提的还有三项,”伊妮娅说,“递增的特性,递增的互相依存性,递增的可进化性。这三者都非常重要,但最后一项是最为关键的。”

“什么意思,丫头?”

“我是说,进化本身也在进化。这是必需的。就可进化性自身而言,它也是一种继承而来的生存特质。各种系统——不管是生命系统还是其他——都必须学会如何进化,并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身进化的方向和速度。一千多年前,我们……我是说人类……差一点就做到了这一点,但内核却将它从我们手中夺去。至少是从我们大多数人手中夺去。”

“‘我们大多数人’,这是什么意思?”

“劳尔,我保证不出几天你就会明白这一切。”

我们来到了南天门,穿过其拱状的入口。这是一座红色的拱门,顶上是金色的塔状屋顶。对面便是天街,一条缓缓的坡道,通向隐约可见的山顶。事实上,天街只不过是一条在赤裸的黑石间开辟出的小径。我们就像是走在旧地没有空气的月球上——这儿的条件对生命来说是有点苛刻了。我刚要对伊妮娅说生命不会踏足到这种环境中,话还没出口,她便领着我们偏离了小径,来到一座小型岩石庙宇外。这座庙建在陡峭的悬崖和裂缝间,离山顶有几百米远。有一扇非常古老的气闸门,看上去像是来自极早期的种舰。让人惊讶的是,伊妮娅上前启动按垫的时候,它竟然真的能用。我们三人站了进去,外门旋转关闭,内门打开了。我们走了进去。

这是个很小的房间,光秃秃的几乎没多少东西,只有一个插着鲜花的华丽青铜壶,一张矮座上放着几根绿色的树枝,还有一尊美丽的雕像,是一个真人大小、穿着袍子的女子,似乎是用黄金制成的,曾经应该是金色的。女人脸庞丰满,神态安详,像是一名女神佛。她似乎戴着一顶叶子编成的镀金冠,脑后是一个黄金圆,就像是基督的光环,真是怪异。

贝提克脱下头盔说道:“有空气,气压正合适。”

我和伊妮娅褪下拟肤束装的兜帽。能正常呼吸真是太好了。

雕像脚底处放着一把香烛和一盒火柴。伊妮娅单膝跪地,拿起火柴,点燃一支香烛。熏香的气味非常浓烈。

“这是碧霞元君,”她抬头望着那金光闪闪的笑脸,同样露出微笑,“曙光女神。只要点上这支蜡烛,我便许下了一个求孙的心愿。”

我刚想笑,但马上就僵住了。她有个孩子,我的挚爱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我的喉咙绷紧了,我不得不把视线挪开,但伊妮娅走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臂。

“现在来吃午饭吧?”她说。

我已经忘了装在褐色袋子中的午饭了。要是戴着头盔和滤息面具,吃东西可不会那么容易。

于是我们坐在昏暗的光线下,在这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在缭绕烟雾和阵阵熏香的陪伴下,吃起了僧侣们为我们准备的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