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奇迹(第2/13页)

米罗立刻对这个想法感到惭愧。我瞧奥尔拉多的时候――难道就只想到他的残疾吗?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难道就只想到他的残疾吗?那么,我又怎么可能期望他们瞧我的时候,对我的残疾视而不见呢?

先前离开这里真是个好主意。我很高兴安德鲁·维京出的这个主意。倒霉的是,我却回来了。回来干啥?米罗不由自主地转身面对华伦蒂。她对他微笑,伸出手臂拥抱她。 “还不算太糟糕。”她说。比起什么还不算太糟糕呢?

“我只剩下一个兄弟迎接我。”她说, “而你的全家都来迎接你了。”

“是呀。”米罗说。

这时候简才说话,她的声音在他的耳里奚落他: “不是全家。”

住口。米罗无声地说。

“只有一个兄弟吗?”安德鲁·维京说, “只有我吗?” “死者代言人”走上前去,拥抱姐姐。米罗也看出拥抱显得别扭吗?华伦蒂和安德鲁·维京彼此感到害羞,这可能吗?笑话。华伦蒂大方得脸皮厚――她是德摩斯梯尼,不是吗? 而维京没有费什么劲儿就闯入他们的生活,重塑了他们的家庭。他们可能羞怯吗?他们可能感到陌生吗? “你老了一头。”安德说, “瘦得像竹竿。难道雅各特没有让你过好吗?”

“难道娜温妮阿不做饭吗?”华伦蒂说, “你显得比从前更傻了。我来得正是时候,亲眼目睹你单调乏味的精神生活。”

“我还以为你是来拯救这个星球呢!”

“是宇宙。但要先拯救你。”

她又一手拥抱米罗,一手拥抱安德,对其他人说: “你们人真多,但我觉得我都认识。我希望,不久你们就会了解我和我的家人。和蔼可亲。待人随和。米罗心想,甚至对我也这样。她简直是在操纵人。与安德鲁·维京如出一辙。这个本事,是她向他学的, 还是他向她学的?还是他们家庭天生的?毕竟,彼得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操纵家,是名副其实的霸主。多么奇特的家庭。和我的家庭一样奇特。只是他们的奇特是出于天才,而我们的奇特却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们共同承受的痛苦,因为我们的灵魂受到的扭曲。而且,我是最奇特的,遭受过最严重的创伤。安德鲁·维京来治愈我们的创伤,而且做得很出色。然而,心灵的扭曲――能治愈吗?

“搞一次野餐如何?”米罗问。

这次大家都笑了。安德、华伦蒂,怎么样?我使他们感到放松了吗?我活跃了气氛吗?我帮助每一个人都装着很高兴见到我,都知道我是谁吗?米罗想。

“她想来。”简在他耳里说。

住口。米罗再次说。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她来。

“但随后她要见你。”

不行。

“她已经结婚了,有四个孩子。”

现在这与我毫无关系。

“她有许多年没有在睡梦中呼唤你的名字了。”

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呢。

“现在仍然是。我看出了你的心思。”

现在你是个爱管闲事的老母狗,但什么都看不出来。

“明天上午她要来见你。在你母亲家里。”

我不会在那里的。

“你以为你能够溜之大吉吗?”

米罗和简交谈时,没有听见周围的谈话,但不要紧。华伦蒂的丈夫和孩子们从飞船上下来了,她把他们介绍给大家。当然,特别介绍给孩子们的舅舅。米罗看见他们和他说话时满脸敬畏,不胜惊奇。但随即他们知道了他究竟是谁。 “异族大屠杀终结者”,是的,但也是“死者代言人”,是《虫族女王》和《霸主》的作者。现在米罗当然知道了,可是想当初他第一次和维京见面时,他是带着敌意的――维京纯粹是一个巡回死者代言人、一个人道主义宗教牧师,他似乎决心把米罗的家庭搞得天翻地覆。而且他成功了。米罗暗自想,我觉得我比他们幸运。我先把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来了解,后来才知道他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伟大人物。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像我那样了解他。

其实,我压根儿不真正了解他。我不了解任何人,任何人也不了解我。我们把生命耗费在猜测别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上了,有时运气好,猜对了,就以为我们“了解”了。瞎扯淡。甚至猴子玩计算机,偶尔也会敲出一个字来。

他默默地说:你们不了解我,你们谁都不了解我。住在我耳朵里的那个爱管闲事的老母狗最不了解我。你听见了吗?

“这么高声的满腹牢骚――我还能错过吗?”

安德把行李搬到飘行车上,于是车里的空间只能容纳几个乘客了。 “米罗――你想同我和娜温妮阿一块儿坐车吗?”米罗来不及回答,华伦蒂就拉着他的手臂。 “哦,别坐车。”华伦蒂说, “同我和雅各特一块儿走路吧。我们在飞船上关了这么久。”

“好呀。”安德说, “他的母亲二十五年没有见到他了,可是你却要他散步。你考虑得真周到。”

安德和华伦蒂从一开始起就相互嘲弄,因此无论米罗决定坐车还是步行,都会被他们逗趣成在两个维京之间的选择。无论如何他不能说,我是个跛子,需要坐车。别人对他特别照顾,他也没有借口生气。安德和华伦蒂做得非常得体,米罗纳闷他们俩是否事先商量过。也许他们不必商量这种小事。也许他们朝夕相处多年,对如何安抚人配合默契。犹如两个演员,经常一块儿扮演相同的角色,因此就是即兴表演,也不会有丝毫的混乱。

“我还是走路吧。”米罗说, “我走得慢。你们先走吧。”

娜温妮阿和埃拉开始抗议,但米罗看见安德将手放在了娜温妮阿的手臂上。至于埃拉,金的手搂住她的肩膀,她便沉默了。

“直接回家。”埃拉说, “不管走多久,都一定要回家。”

“还会到别的地方吗?”

华伦蒂不知道安德为什么变了。她到卢西塔尼亚星才两天,就已经肯定出了什么岔子。安德没有理由忧心忡忡、心烦意乱。他详细告诉了她异族生物学家与德斯科拉达病毒斗争的问题、格雷戈和科尤拉之间的紧张关系,当然议会舰队始终是个心病,还有死亡的阴影从四面八方笼罩在他们的头顶。然而,令人忧虑的事情与紧张局势从前安德也面对过,在他作为死者代言人的岁月里多次面对过。他曾经一头扎进民族与家庭、社区与个人的种种问题之中,竭力去理解,然后净化、治愈心灵的疾病。他对付危机的方式从来不像现在。也许只有一次像现在。

姐弟俩小的时候,安德被推荐去指挥舰队,同所有的虫族星球打仗。在此期间,他们带安德回到地球休假――后来证明,这是最后的风暴到来之前的间隙。安德才五岁,华伦蒂就和弟弟分离了,只允许姐弟之间通信,而且信件要经过检查。后来,他们突然改变政策,带华伦蒂去见弟弟。他被安顿在他们家乡附近的一座私人大庄园,每天游泳――更经常是――在一座湖上荡舟,心情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