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格雷戈的战争(第7/11页)

“要是你不用镰刀,就把它给我!”

“把那个小猪猡撕成碎片!”

“为了金和基督!”

当格雷戈冲向前试图制止他们时,一股鲜血成弧形喷射而出,溅在他的脸上。我以前认识这一棵吗?在他遭到撕扯而发出痛苦和死亡的哀号前,我听见过他的声音吗?我无法再把他拼在一起,因为他们已经把他撕碎了,不,是把她撕碎了,是一个妻子,一个从未见过的妻子。那么,他们一定已经接近森林的中心地带了,那棵巨大的树一定是母亲树。

“这就是我见过的杀人树!”

在大树挺立的空地周围,许多稍小的树木突然开始倾斜,然后倒下,拦腰折断。有一阵子,格雷戈以为是人类把他们砍倒的,但现在他意识到没人靠近那些树。他们是自己折断的,把自己摔死的,目的是想把行凶的人类压死在他们的树干和树枝下,以便解救母亲树。

这方法有一阵子奏效了。有人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可能有一二十个人被倒下的树压着、困住或砸伤。树全部倒下了,只有母亲树依然挺立着,她的树干在奇怪地晃动,仿佛她的肠胃在蠕动,在吞噬着什么。

“放过她!”格雷戈说, “这是母亲树!她是无辜的!”

然而,他的声音被受伤者和受困者的喊叫声淹没了,被人们的恐惧感淹没了。他们之所以感到恐惧,是因为意识到森林能够进行反击,这不仅仅是一场正义与惩罚的复仇游戏,而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双方都很危险。

“烧掉它!烧掉它!”喊声如雷,完全淹没了垂死者的哀号声。现在,落下的树枝和树叶被集中到母亲树下;他们准备点燃树枝就烧。有几个头脑恢复清醒的人意识到,烧母亲树的火也会烧着困在兄弟树下的人,于是开始解救他们。但是,他们多数人都沉浸在成功的激情中。对他们来说,母亲树就是凶手“好战者”;对他们来说,她就是这个星球上格格不人的东西,她就是使他们困守在围栏内的敌人,她就是在这个辽阔的星球上专横地把他们限制在一小片土地上的地主。母亲树代表着一切压迫、一切专制、一切困惑和危险,而现在他们已经征服了她。

困在树下的人看着火焰靠近时发出尖叫声,已经被火烧着的人发出惨叫声,格雷戈被这些声音吓得接连往后退,而实施谋杀的人正在洋洋得意地高呼着: “为了金和基督!为了金和基督!”格雷戈几乎逃走,因为他无法忍受他的所见、所闻和所嗅:橘红色的火焰,着火的树木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还有烤焦的人肉气味。但他并没逃走。相反,他与已冲到火焰边缘的其他人一起,试图把困在树下的活人撬出来。他几乎被火烤焦,衣服一度着火,但这灼热的疼痛算不了什么,几乎还算是仁慈的,因为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他本该死在这个地方的。他本可以死去,本可以把自己深深地投人火焰中,永不再出来,直到他的罪孽被清洗干净并只剩下骨灰为止;但还有断脚断手的人需要从火边拉出来,还有生命需要拯救。此外,有人扑灭了他肩上的火焰,帮他把树举起,这样躺在树下的男孩能够扭动着爬出来;当他参与这样的事情,参与解救这个孩子时,他怎么能死呢?

“为了金和基督!”男孩一边呜咽着,一边避开火焰爬了出来。

就是他,就是这个男孩的话打破了沉默,把人群引到了这个方向。格雷戈想,是你干的,是你把他们从我身边抢走的。

男孩抬起头来,认出了他。 “格雷戈!”他喊道,冲向前来。

他的胳膊抱着格雷戈的大腿,头靠着格雷戈的臀部。 “格雷戈叔叔!”

他是奥尔拉多的大儿子宁博。

“我们报仇了!”宁博叫道, “为了金叔叔!”

火焰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格雷戈拉过男孩,背在他身上,踉踉跄跄地走出最灼热的火焰周围,然后继续向前走,进人黑暗之中,来到了一个凉爽之处。风驱赶着火焰,火焰又驱赶着人们向这边撤退。大多数人都像格雷戈一样,因为大火或帮助别人而筋疲力尽,惊恐不安,疼痛不已。

但有些人――也许很多人仍然情绪高昂,心中还燃烧着格雷戈和宁博在广场时点燃的火焰。 “把他们全部烧死”的声音此起彼伏,小股暴徒如同溪流中的小旋涡,但他们现在举着燃烧的木头和火把在森林的中心地带高声喊叫: “为了金和基督!为了利波和皮波!不要树!不要树!”

格雷戈蹒跚着往前走。

“把我放下来。”宁博说。

他继续往前走。

“我自己可以走。”

但格雷戈的使命太急迫了。他不能因为宁博停下来,也不能让他自己走,不能等着他,不能把他撇下。人是不会把自己的亲侄儿留在燃烧的森林中不管的。因此,他一直背着宁博,过了一会儿就疲惫不堪了,他的腿和胳臂因为用力过多而感到酸痛,肩膀因被烧伤而出现一团发痛的白斑。他终于走出森林,来到了旧大门前的草地;从森林里出来的小路:与通往异族实验室的小路在这里交汇。

暴徒已经聚集在这里了,许多人举着火把,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与两棵单独挺立的树“人类”和鲁特保持着一段距离。格雷戈身上背着宁博,用手拨开人群往前挤去;他的心跳加快,充满恐惧、痛苦,但也抱着一线希望,因为他明白了举着火把的人止步不前的原因。他来到人群的最前面时,才发现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在这最后的两棵父亲树周围,聚集了大约两百名猪族兄弟和妻子。他们虽然个子矮小并受到包围,但对人们表现出一种蔑视的神情。他们将在这里血战到底,也不会让这最后两棵树被烧掉――但如果暴徒非烧不可,也会得逞的,因为猪族无法阻挡决心实施谋杀的人们。

然而,在猪仔和人类之间站着米罗。与猪族相比,他就像一个巨人。他没有武器,但张开双臂,好像是在保护猪族,又好像是要把他们拦回去。他在用他那浓厚的、难懂的语调与暴徒抗争。

“先杀我吧!”他说, “你们就像凶手!先杀我吧!就像他们杀害金一样!先杀我吧!”

“不是你!”一个举着火把的人说, “要死的是那些树,还有所有这些猪仔,如果他们不想法逃跑的话。”

“我先死吧,”米罗说,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先杀我吧!”

他说话大声而缓慢,因此人们都听懂了他那结结巴巴的话。暴徒们仍然余怒未消,至少有些人是如此。但也有许多人对这一切感到厌倦了,许多人感到惭愧,他们在内心中发现:自己今晚把灵魂让给了暴徒的意志,参与了可怕的暴行。格雷戈仍然感到与其他人心有所系,也明白他们可能分换为两派:仍然愤愤不平的人可能会点燃今晚的最后一把火;冷静下来的人内心有愧,可能占压倒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