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蛇 咬(第2/3页)
“别紧张,这里又没摄影机。医生,你这儿可是筛检室,所以结果到底如何?”
“这个物件可以进行运输。”
“物件?”我勉强从口套后发出狂野的咆哮,医生吓得往后一跳,很惊讶我居然还可以讲话。
“长期施打镇静剂呢?从火星轨道前往月球要花三周。”
“没问题,”医生惊恐地瞥我一眼,“为求保险,我建议队长每日加重十毫克剂量,这个物件的循环系统似乎异于常人。”
“了解。”队长对着那名女性灰种点点头,“赫莉,你负责押他上轮床,其他人去拉车,准备起航。医生,这边没事了,回去你那个吃好穿好的小天地悠哉吧,剩下的我们……”
啪。百夫长的前额落下半片——某种金属物体击中墙壁。我盯着他,但神志不够清楚,无法理解为什么那张脸会消失。啪、啪、啪,随着仿佛折手指的声音,周围几个龙骑兵的头颅化作红色喷泉,泉水洒向半空,溅向我的脸。我本能地转头闪避,便看见那名下颚如胡桃钳的女子慢条斯理地走过他们之间,朝每人后脑补了一记子弹。还活着的队员拿出步枪,意图还击,但太过手忙脚乱,还来不及叫嚣,五人已各中两枪。停在门前的灰种手持火药式古董霰弹枪,装了消音器,所以不刺耳。先倒下的是黑曜种,鲜血汩汩流出。
“歼灭完毕。”女子开口。
“附赠两点。”男子说完,射杀了爬向门口想逃走的黄种,又往丹托胸膛一脚踩下。丹托颚部伤势严重,鲜血淋漓。
“崔格……你怎么……”
“阿瑞斯请我问候诸位浑球大人。”他瞄准丹托的战术头盔缝隙(也就是眉心位置)扣下霰弹枪的扳机,立刻吹散枪口烟雾,收回腿上的枪套。“歼灭完毕。”
我的嘴在口罩后面动个不停,努力拼凑紊乱的思绪。“谁……你们……”
女灰种推开一具尸体。“我的全名是赫莉蒂·泰·中村[8],我弟叫崔格。”她被疤痕截断的眉毛挑起。若是近看,能注意到那张宽脸上长满雀斑,鼻子曾被打扁,瞳孔深灰,而且特别窄细。“其实应该是我们要问你,你是谁?”
“我是谁?”我喃喃地反问。
“我们要找收割者——假如是你,那我要赶快改下注别人了。”她眨眨眼,“我开玩笑的。”
“赫莉蒂,别胡扯,”崔格像是要保护我似的轻轻推开她,“你看不出他惊吓过度了吗?”弟弟好像比较谨慎,伸出手安抚道,“没事了,先生,我们会救你出去的。”他的声音比较诚恳,少了姐姐那种圆滑感,不过他一靠过来,我还是下意识退避。我想先看看他手中有没有武器,是不是想打我。“我只是想解开手铐——你想解开吧?”
假的。是胡狼的伎俩。明明脖子上有十三军团的记号。他们是执政官的走狗,不是阿瑞斯之子。他们是睁眼说瞎话的凶手。
“假如你不要,我就先不解开。”
不对、不对。他刚刚杀了卫兵,是来救我的,没有其他可能。我提高警觉,朝崔格点点头。他溜到我背后,我完全不敢掉以轻心,担心会遭针扎或绞喉。但孤注一掷获得不错的结果。崔格真的卸下了手铐。我重获自由,扭扭肩膀,关节咔咔响。九个月过去,终于又能将双手放在身前。只是我疼得发抖,无法克制。指甲又长又脏,就连自己看了都要作呕。但至少手又属于我了。我脚一蹬就想冲出去,马上摔个狗吃屎。
“嘿——你先缓缓,”赫莉蒂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大英雄,你别着急,肌肉萎缩成那样,不换一下机油怎么跑得动啊。”
崔格走到我面前。他微笑时嘴会斜一边,看起来是个态度诚恳的大男孩,与姐姐有些咄咄逼人的气质相距甚远。他右眼有两个泪滴状的金色刺青,五官和神情令人联想到忠犬。他温和地替我摘下口套,有点儿惶恐地说:“先生,有个东西要给你看看。”
“挑别的时间吧,崔格,”赫莉蒂盯着入口,“来不及了。”
“不给他看不行。”崔格的呼吸急促,却还是等姐姐点头才敢从装甲背包掏出一个皮囊递来,“先生,这是给你的,请收下。”他看出我依旧充满戒心,又连忙说,“我刚才说要打开手铐,我没撒谎吧?”
“是没有……”
他将小包放入我摊开的掌心,我抖着手指,解开封口系带,还没看见物品就已感受到它的力量。我差点儿将东西摔落,仿佛畏惧着那光芒。
是我的锐蛇剑。野马给我的。至今被我遗失两次:一次因为卡努斯,一次在我的凯旋式,被胡狼夺去。剑身洁白光滑,如同婴儿乳齿。我的双手拂过冰冷的金属、小牛皮握柄上的汗渍,那触感唤醒了哀愁,使我悼念失去已久的气力,和早已消逝在记忆中的温暖。榛果香飘来,我仿佛回到了洛恩的训练室。他指导我剑术时,他最宠爱的小孙女就在隔壁的厨房烘焙东西。
锐蛇扭伸,刺入半空,姿态曼妙,令人几乎要忘记它蕴藏多大力量。剑刃让我想起天神般的权威,就像之前世世代代持用锐蛇的剑士。然而,今时今日的我明白那都是幻象,只是为了傲慢必须付出惨痛代价的幻象。
当我再次握紧锐蛇,心中只剩畏惧。
它发出坑蛇求偶的沙沙声,然后曲折,转为甩刀。最后一次见到这柄锐蛇时,剑身仍是空白无物,此刻,白色的金属刃面却浮现出图像。我弯过来,将靠近剑柄的雕饰看仔细,一看之下却傻了眼。回望我的竟是伊欧的面容。她被雕刻在剑刃上了。不过工匠捕捉的并非伊欧在绞刑台上的那一刻(即使那是她在多数人心中唯一的形象)。锐蛇上的伊欧更接近我爱的女孩,她蹲着,发丝散在肩头,正摘着地上的血花,头抬起,似乎要露出微笑;伊欧上方是我父母在家门亲吻,再过去还有莉亚娜、洛兰和我,一同追着基尔兰在隧道奔跑,大家戴着祭灵节面具。都是我的童年回忆。
雕下这些画面的人真的认识我。
“金种都会将生平事迹雕刻在武器上,可是净是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但阿瑞斯说,你更希望看到的一定是自己挚爱的亲友。”赫莉蒂的声音从弟弟背后飘来,她的视线转往门口。
“阿瑞斯死了。”我检视着两人的表情,想看他们露出马脚、眼底浮现恶意,“是胡狼派你们来的吧,这是陷阱,想要诱我带你们到阿瑞斯之子的基地,”我握紧锐蛇剑柄,“你们撒谎,想利用我。”
赫莉蒂慢慢退开,明显对我手中的武器有所顾忌。然而,崔格仿佛被我捅了一刀,喊着说:“撒谎?对你撒谎?我们愿意为你舍命啊先生。我们愿意为珀耳塞福涅……为了伊欧舍命。”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看得出来平常都是姐姐负责谈判的,“外面还有一支军队在等着你——记得吗?军队正在……正在等待它的灵魂人物归来。”他不断恳求着我,赫莉蒂也不断张望入口,“我们是从南帕西菲卡来的,就算在地球,那里也算是偏乡。以前我以为自己会在那儿守着谷仓直到老死,但我来了这里,来到火星。我们只有一个任务: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