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死亡之城(第2/3页)
比安卡没有理会指责她是共犯的暗示。“那好吧。”她说,“让我听听你的计划。”
“什么?”
“你的计划。”比安卡又说了一遍,“关于菲尼斯特拉的计划。你打算怎么救它?”
丁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我做不到。”她说。她站起来走到东面的窗户前。雨幕冲刷在窗户上,透过玻璃望去,深紫色的天空中涌动着靛蓝色的暗影。只有在深层以及兽岛群远端萨拉坦的鳍之间闪烁的闪电,才会带来稍纵即逝的光明。丁把手掌平放在菱形窗格上。
“我救不了菲尼斯特拉。”她平静地说,“我只是想阻止你们这些婊子养的再去伤害萨拉坦。”
这下比安卡被激怒了。“你才是婊子养的。”她说,“你也在杀死它们。杀了它们,用来做气球,这怎么就比我们高尚了?”
丁转回身。“一头萨拉坦——与他们此刻正在杀的那头一样大的萨拉坦——体内的气囊够让菲尼斯特拉人在气球里面飘一百年。”她说,“拯救兽岛群唯一的方式是让活萨拉坦比死的更有价值。而在长天星,活着的萨拉坦仅有的价值就是作为生活空间。”
“你们想让菲尼斯特拉人移居到其他萨拉坦上?”比安卡问,“可他们凭什么要那么做?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跟你说了。”丁说,“菲尼斯特拉正在死去。”她看着窗外,看向狂风暴雨的深处,两只手都按在玻璃上。“你知道跌进长天星会怎么死吗,比安卡?首先,是压力。在菲尼斯特拉的山坡上,有人居住的地方,压力略大于一千毫巴。向下五千米,菲尼斯特拉的侧肋下面,压力就是这个数值的两倍了。两千毫巴的压力下,你仍然能够呼吸空气。到了三千,会发生氮麻醉——他们称之为‘深潜眩晕’。到了四千,仅仅氧气分压就足以让你的肺流血。”
她从窗前走开,看着比安卡。
“但是你活不到那个时候。”她说,“因为温度变高。每下降一千米,平均气温升高六至七度。这里差不多十五度,菲尼斯特拉侧肋下面接近五十度。向下二十千米,空气热得能烧开水。”
比安卡镇静地迎着她的目光。“我想得出更惨的死法。”她说。
“菲尼斯特拉上有一万七千人。”丁说,“男人、女人、孩子、老人。有一座城镇,他们称之为失落之城。菲尼斯特拉上的一些家庭可以往上追溯六代。”她不带一丝幽默地轻笑一声,“叫它死亡之城才对。他们都已经是行尸走肉了,所有这一万七千人,即便今天在菲尼斯特拉上生活的人并看不到它死去的那一天。庄稼已经开始减产。每年夏天都有更多的老年人死去,因为夏天变得更热、更干。等到山谷里热得庄稼无法生长,现在出生的孩子的孩子们就必须搬到山上,但是那里的土壤又不够肥沃,所以还是会有很多庄稼减产。而他们的孩子的孩子们……将活不到自己有孩子的时候了。”
“在那之前,肯定会有人救他们的。”比安卡说。
“谁?”丁问,“联合会?他们要把这些人安置在哪里?真空气球站和升降吊架上已经人满为患了。对于长天星的其他地方来说,菲尼斯特拉人就是‘不满现状者’和‘潜在罪犯’。谁会收留他们?”
“那么巴拉德兹是在帮他们。”比安卡说。
丁一惊。“伊曼纽尔·巴拉德兹在领导你们的行动?”
“那不是我的行动。”比安卡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我也没问过他的名字。”
丁颓然坐进了窗边的椅子里。“当然是这样。”她说,“除了他,他们还会……”她看着西窗外的屠宰场,话音变得微不可闻。
然后,她突然转向比安卡。“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帮他们’?”她问。
“菲尼斯特拉。”比安卡说,“他要偷猎菲尼斯特拉。”
丁瞪着她。“天哪,比安卡!那些人怎么办?”
“怎么办?”比安卡反问道,“他们最好到别处去——你自己说的。”
“你凭什么认为巴拉德兹会疏散他们?”
“他是个小偷,不是搞大屠杀的。”
丁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他是个杀人犯,比安卡。他的父亲是个监察处职员,他的母亲是失落之城的市长夫人。他杀死了自己的继父、两个叔叔和三个兄弟。他们要处决他——把他扔下边缘,但是一艘监察处的飞艇把他接走了。他跟着他们混了两年,然后杀死了他的长官和其他三名同事,偷了他们的船卖掉,挣来了一张去其他世界的船票。他大概是长天星的头号通缉犯。”
她摇摇头,出其不意地给了比安卡淡淡的一个微笑。“接下这个活儿的时候你对这些一无所知,是不是?”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怜悯,脸上也表现了出来。忽然之间,比安卡受不了她那种表情了。她站起来走到东面的窗前。雨小了一些,闪电也少了。
她想到了自己的模拟设计,把菲尼斯特拉吊起来送入天钩怀抱的计划:气囊膨胀,萨拉坦升起,初时缓慢,继而越来越快,直抵长天星大气层的边缘。但是现在她的脑海里闪现的并不是虚幻的投影,而是活生生的画面——树木在严寒中开裂,水结成冰,地面上成千上万个细小的出血点流出沸腾的血液。
她看到了鹰角城中母亲的房子——现在是她嫂子的了:看到它的窗户上结满了霜花,院子里的树枯萎变黄。她看到了乌黑天空下的玛库拉多斯市场,雨棚被冰冷干硬的劲风吹跑。
巴拉德兹杀了那个菲尼斯特拉气球驾驶员,她想。他正准备杀死丁。他干得出杀人的事。
然后她摇摇头。
杀死一个人、两个人,掩盖一桩罪行,是谋杀,她想。用有意为之的窒息杀死一万七千人——男人、女人,还有孩子——那就不叫谋杀了,那是种族灭绝。
她从桌子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放下。
“谢谢你的咖啡。”她说,转身欲走。
“你怎么能允许他这么做?”丁质问道,“你怎么可以帮助他这么做?”
比安卡转过身来对着她。丁已经站了起来,双拳紧握,浑身颤抖。比安卡直盯着她,脸上尽量保持着冷酷和漠然。她等着,直到丁转身跌坐在椅子里,凝视窗外。
“我救了你的命,”比安卡对她说,“而且我当时并不是非那么做不可。就算我真的相信巴拉德兹要杀死菲尼斯特拉上的每一个人——事实上我不相信,那也不关我的事。”
丁的脸庞扭向了一个更远的角度。
“听好了,”比安卡说,“因为我只会解释这一次。”
她等着丁不情愿地转过来面对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