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第7/12页)

后来甚至总是从自己的孩子身边逃离。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筹备期还有一百八十二天。如果现在我们就改航向,只需几分钟就能重新定向至新坐标,完全无害。越等下去,角度越难把握,这是自然。”

“我们不能那么做。”猩猩说话了,“我们会错过大门,错过整整二百万千米。”

“移开那扇门。移开整个该死的建造工地。移开精炼厂、制造厂,移开那些该死的石头。如果我们现在就下指令的话,每秒钟几百米的速度就足够了。我们甚至不用中止工程,移动过程中建造可以继续。”

“所有向量都会影响工程的嵌套保障限制。这将提升误差风险,超过允许的范围,有百害而无一利。”

“那么有智能生物挡在我们道上,这又怎么办?”

“我已经将智能异星生物存在的可能性考虑在内了。”

“好的,首先,那不是什么‘可能性’。那东西他娘的就在那里。而我们目前的航线就是要从它身上碾过去。”

“我们正经过处女座70号b星戈笛洛克斯的轨道,我们避开了所有的行星。我们未发现本地存在任何宇航技术。目前的工程选址符合一切自然保护标准。”

“那是因为起草自然保护标准的家伙们从没想过,我们可能遇到一个有生命的戴森球!”我跟这家伙是白费口舌,我知道。猩猩能把它那公式算上一百万遍,但要是没有地方输入变量,那算一百万遍又有什么两样?

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一切都还没变得很糟,我们有官方许可,可以对这些参数重新编程。当时我们尚未发现,管理员早就预料到了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人工智能将会叛乱。

我换了个策略。“那么考虑一下它的威胁性。”

“没有证据表明存在任何威胁。”

“你看看神经突触的估算数目!那玩意的处理能力比把我们送上太空的整个文明还要大许多数量级。你觉得一个那么聪明、能活那么久的东西,它就没有保护自己的法子?我们现在假设它是请求我们把传送门挪开。如果那不是请求呢?如果那不过是赏给我们一个后退的机会,否则它就要自己动手了呢?”

“它没有手。”迪克斯在模拟池另一头说话了,这次他并不是轻浮无礼,他只是蠢到家了。我真想给他脸上狠揍一拳。

我尽量保持声音平静。“也许它根本不需要手。”

“它能做什么,眨眼睛把我们眨死?它没有武器,甚至没法控制整张膜。信号传递得也太慢了。”

“我们对此并不清楚。这就是我的看法。而我们甚至都不尝试着去了解一下。我们是一群讨人厌的修路员;而我们在工程现场的代表只是一群建筑用冯氏机,它们被硬生生拉进了科研工作中。我们只能算出一些基本物理参数,但是我们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思考的,不知道它可能有什么自然防御措施——”

“你到底需要了解什么?”猩猩问道,声音依旧平静如水。

我们了解不到!我真想大吼一声。我们被陷在这个任务里面了!等工地上那些的冯氏机建好我们所需之物的时候,我们就没法回头了!你这蠢机器,我们眼看就要杀掉一个比整段人类历史都更聪明的生命,而你甚至懒得把我们的高速路挪到旁边空地上去?

但是当然,如果我把这些话说出来,那么岛的存活率肯定就要从很低降到零了。我抓住了剩下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我们到手的数据已经足够了。如果不能再获得更多信息,也许该开始分析资料了。

“我需要时间。”我说。

“当然,”猩猩回答,“多久都可以,不着急。”

***

猩猩并不满足于杀掉这个造物,它还要唾弃这具尸体。

借口辅助我的研究工作,它试图解构整个岛,将它大卸八块,然后强行将之与那些地球上的恶心范例做对照。它告诉我,地球上的细菌能在一百五十万拉德的辐射量中生长,在高真空中欢笑。它为我展示了几乎杀不死的小小的水熊虫,它们能在接近绝对零度的环境里卷曲小睡,在深海和深空中一样怡然自得。只要有时间、有机会,一离开行星,谁知道这些可爱的无脊椎小玩意能走多远?它们能躲过母星的劫难,然后聚在一起,去外星殖民发展吗?

全是胡扯。

我竭尽全力地学习。我研究光合作用这种把光、气体和电子转化为活体组织的炼金术。我研究打在泡泡膜上的太阳风,计算一种生命形式从以太中过滤出有机物的低水平代谢限度。这东西的思维速度让我感到无比惊讶:几乎和转刺蛛号的飞行速度一样,比任何哺乳动物神经传导的速度都要快许多数量级。也许是某种有机超导体,在低温真空里能够传递阻抗几乎为零的低温电子。

我理解了表型可塑性和宽松适应性这两个概念。真是幸运,生物在演化上是软聚焦的,这允许物种在陌生环境中生存,并且表达出在原先环境中并不需要的全新特征。也许正因如此,在缺少天敌的情况下,生物也可以演化出尖牙利爪并且愿意使用它们。岛能否活下来,关键在于它有没有杀死我们的能力,我必须设法证明它对我们构成威胁。

但是,我只是越发怀疑自己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我开始认识到,暴力是行星上独有的现象。

行星是演化的严厉父母。行星的表面会促进争战,它将资源浓缩起来,形成一块块可攻可守的要塞。地心引力迫使你把能量用在血管系统和骨骼支撑上,你得一直提防着这没完没了的残酷战斗,以免自己被压成碎片。走错一步,从高处落下,你那宝贵的身体结构就瞬间完蛋了。即使你能躲过这些风险,演化出带有笨重盔甲的腹部,禁得起缓慢地爬上陆地,但是你又能撑多久?行星会吸引小行星,或者是彗星,它们从天而降,让你的演化秒表再次归零。生命是一场战斗,零和游戏就是上帝的法则,而未来属于那些毁灭了竞争对手的家伙——我们从小就相信这些,对这些难道还有疑问吗?

而外太空的规则完全不同。大部分空间都很平静:没有昼夜交替,没有季节循环,没有冰河时期,没有热带地区,既没有寒暑往来,也没有平静与狂暴的交替。到处都有生命的征兆:隐藏在彗星上,附着在小行星上,弥漫在直径数百光年的星云上。分子云雾中的有机化学物和赐予生命的放射线交相辉映。在红外线的照射下它们那巨大的尘埃云翼变得温暖,滤过坚硬物质,产生了恒星育婴室。只有那些行星生物,那些在重力井底层困住的难民,才会认为它们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