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异国留学生(第2/5页)

西列斯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说:“是的。朱尔斯,我希望你明白一点,尽管安缇纳姆相关的文学仅仅在雾中纪才出现,但是——文学这件事情本身,是源远流长的。

“而任何文学中‘人’的部分,都不可能绕开沉默纪文学。”

“我明白,教授。”朱尔斯连连点头,他鼓起勇气说,“我的意思是,您希望我在论文中多大程度地涉及到沉默纪文学呢?”

西列斯稍微有些意外地听见这个问题,他回答说:“这还是得看你的论文题目。安缇纳姆相关文学中‘人’的部分……我认为,这只是选题,而非论文的题目。”

朱尔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连忙说:“我懂了,教授。我会更加细化这个选题的。”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他在这个话题上稍微多说了两句:“朱尔斯,你想要研究‘人’的部分,并不代表着简单将那些涉及到人类的部分罗列出来就足够了。

“你需要去探讨,为什么安缇纳姆相关的文学中会出现这些文字,他们根植于哪些思想、哪些理念之中,过去为什么没有出现这些描述和想法……

“无论怎么说,文学是一门与社会、经济、文学、政治都分不开关系的东西。

“神诞纪、信仰纪、帝国纪是什么样,阴影纪和沉默纪是什么样,现在我们所处的雾中纪又是什么样……不同的时代会孕育不同的文学作品。”

朱尔斯和多萝西娅都专心致志地听着。

他们可能曾经从种种渠道隐约明白这一点,但是现在,他们却从西列斯的话语中直接得出了这个答案。

这当然就是导师的作用。

多萝西娅忍不住问:“教授,按照您的说法,从‘神’的文学到‘人’的文学,这是注定的事情吗?”

西列斯在这个问题上沉吟了片刻:“我不能说……注定这种话。首先,沉默纪中神明的陨落,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这一点你们应该也很清楚。”

两人都点了点头。

西列斯又说:“不过,我仍旧可以说,‘人’的文学的出现与增长,是注定的。”

“为什么?”多萝西娅困扰地说。

西列斯望着这个年轻的女孩。他想到这个学生的论文选题——赞美诗。他不禁想,这果然是一个对于神与信徒的关系十分感兴趣的学生。

西列斯在心中微微一叹。

以他在地球的眼界,他可以从许许多多的角度来探讨这个问题,但是那就太超过他现在这个身份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学史教授。

于是西列斯就从自己的专业领域中给出了一个解答:“不要忘了,有一些资料能够表明,早在帝国纪,就存在着睡前故事之类的虚构文本。

“此外,外出的旅人们围坐在篝火旁,各自讲述着或真或假的故事,他们的讲述中会出现编造、虚构的成分。这也是在许许多多的作品中出现的一个意象,并且这种虚构性,是公认的。”

多萝西娅微微一怔,突然感到了些许的不知所措。

“文学在一开始诞生的时候,就有着这样的功能与作用。那些文字所指向的东西,并不实际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西列斯制止了多萝西娅的反驳。

他说:“我的意思是——举一个例子来说,比如你在描述手边的某个物品。”他随手拿过了桌上的一支铅笔,“比如这支铅笔。”

多萝西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而朱尔斯专注地望着那支铅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西列斯说:“你用了种种办法来描述这支铅笔,外形、细节、写感。总之,你尽可能让这支铅笔贴合它的实际。”

两名学徒听得十分认真。

“但是,对于你的读者来说,他们真的能够知道,你所描绘的,就是这支铅笔吗?”

多萝西娅微微一怔。

而朱尔斯则脱口而出:“他们又看不见这支笔!”

“是的。”西列斯赞赏地说,“读者们不可能来到你的身边,真的望见这支笔。而这支铅笔,在之后的使用过程中,也会逐渐磨损,不再是你当时描绘时候的样子。”

多萝西娅怔怔地说:“所以,我们永远不可能——”

“我们所描绘的,只是出现在那个文本空间中的,那支铅笔。”西列斯说,“这就是文学。任何的文学都是拥有虚构性质的。即便是传记、新闻,那也存在着某种虚构性,只是你们认为它们描述了真实。”

不知道为什么,多萝西娅因为西列斯的这句话而颤抖了一下。

她向来自信张扬、神采奕奕的面孔,也因为西列斯的这一连串话语而变得有些苍白。

她咬着牙,突然问:“那么,文学中‘神’的部分呢?”

西列斯微微一笑,回答了这个问题:“描述‘神’的文本,又与神何干?”

多萝西娅因为西列斯这残酷的话语而颤抖了起来。

西列斯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他说:“你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是吗?”

多萝西娅沉默了片刻,表情变得缓和了一些。她看了看朱尔斯,对方似乎不太明白多萝西娅的反应为什么这么严重。

多萝西娅就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从未考虑过……人对神的赞美,都本质上居然与神无关。”

西列斯也点了点头。

多萝西娅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片刻,她突然说:“教授,我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您的意思吗?”

西列斯望向了她,朱尔斯也是如此。

多萝西娅咬了咬嘴唇,看起来有些不安,但是她最终还是说:“人类,用文学,挑战了神的话语权!”

办公室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

最后,西列斯突然笑了起来。他说:“多萝西娅,我很欣慰你能够想到这个角度。你是一个出色的学生。”

多萝西娅得到了称赞,但是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胆怯情绪在心中蔓延着,就好像刚才那句话一说出口,就让她心中的某些东西枯萎了一样。

隔了片刻,她缓缓说:“那是因为您的引导,教授。”她真心实意地说,“仅凭我自己,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这一点的。我总是认为,文学就是文学。”

西列斯说:“你可以保持自己的观点,多萝西娅。每个人的道路都是不同的。”

多萝西娅摇了摇头,她简单地说:“您说服了我,教授。”

于是西列斯也没有再说什么。

朱尔斯左右看看,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讲什么高深的话题。

西列斯深深地望了多萝西娅——望了她身上的蓝色光辉一眼——然后看向了朱尔斯:“朱尔斯,你明白我刚才用铅笔举例的意思吗?”

朱尔斯沉思了很久,最后才试探性地说:“因为,文学在诞生的时候,本质上就是人类释放自己的……”他在选用这个词语的时候卡了很久,最后他说,“意志?所以人的文学是注定占据上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