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克罗兹(第2/4页)
虽然他知道这里的一些基本方向,还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不论是对解救营,或是对他们沿威廉王岛南岸搭建的营地来说,那道结冻的海峡总是在他们的南方。所以,他和沉默现在有可能是在威廉王岛南方的阿德雷半岛上,隔着一道海峡与威廉王岛对望;也有可能仍然在威廉王岛上,只不过位在没有任何白人到过的东岸或东北岸。
克罗兹完全不记得他中弹之后,沉默女士如何将他送到帐篷里。也不记得在他回到活人世界之前,她的帐篷搬移过多少次。在她搭建雪屋之前,那趟用海豹皮包裹鱼来当滑板的雪橇之旅到底花了多少时间,他也只有非常模糊的记忆。
他们现在有可能是在任何一个地方。
即使她是带着他往北走,也没有什么道理可以推断出他们目前是在威廉王岛上。也有可能是位在威廉王岛北边的詹姆士·罗斯海峡里的某个小岛上,或是在布西亚半岛的西岸或东岸外、某个从来没人到过的岛。在有月光的夜里,克罗兹可以从雪屋看到内陆的山丘一一不是山岭,但是比这位船长先前在威廉王岛上所看过的都来得高大。而且,与他及手下曾经找到的任何营地(包括惊恐营在内)比较起来,这里的地形屏障遮挡风雪的效果最为理想。
克罗兹踩过海滩的雪地及沙砾地,走到杂乱的海冰上,他想到过去这几个星期,他曾经数百次试着告诉沉默女士,他需要离开这里,找到他的手下,并且回到他们那里。
她总是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现在相信她其实知道他的意思。即使听不懂他的英语,至少能感受到隐藏在他请求背后的情绪。不过,她从来没有用表情或细绳图案来回答。
克罗兹认为,她对事物的了解几乎是超自然的,他也愈来愈能了解在她两手手指间舞动的细绳图案代表的复杂概念。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和这奇怪的原住民小女孩非常接近,甚至当他夜里醒来时,会一时分不清哪个身体才是他的。还有些时候,他可以听到她隔着黑暗的冰原叫他快一点到她那边,或者是要他多带一根鱼叉或绳索或工具……虽然她没有舌头,而且从来没在他面前发出过声音。她懂很多,有时候克罗兹甚至认为,他现在每天夜里所做的其实都是她的梦,并且怀疑她每晚也在分享他的梦,梦到他要领受圣餐时,穿白色法衣的祭师突然浮现在他面前。
但是她不会将他带回他手下那里。
克罗兹曾经三次趁着她在睡觉(或只是假装在睡觉)时,自己爬出雪屋的通道,身上只带了一袋海豹的皮下脂肪当食物,以及一把刀子防身,然后离开。不过三次他都迷了路,两次在内陆迷路,另一次则是在海冰中走失。这三次,克罗兹都是走到无法再走下去,也许走了好几天才停下来,昏倒在地上,并且准备接受他应得、既公正又恰当的惩罚(身为船长的他竟然任由手下们自生自灭!)——死亡。
每一次,他都被沉默女士找到。每一次,她都把他捆在一张熊皮上,在他身上盖上一些毛皮,然后默默地拖着他,在寒冬中走许多英里路回到雪屋。在雪屋里,她会和他一起躺在毛皮毯底下,用她赤裸的腹部让受冻的手脚再次温暖。在他啜泣时,她的眼睛总是看着别的地方。
现在,他发现她就在离他几百码的海冰上,弯腰注视着一个海豹换气孔。
克罗兹曾经想试着自己去找那些可恶的换气孔,却从来没找到半个。他猜想,他即使在夏季的白天里也找不到,更别说是在月光下,或是像沉默女士现在这样在完全的黑暗中。这些臭海豹很聪明,而且很狡猾。他和他的手下在冰原上待了这么多个月,却只猎杀了几只海豹,而且没有一只是在它的换气孔里被捉到的,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透过沉默女士的细绳语言,克罗兹已经知道,海豹在水面下只能屏息七八分钟,或者顶多十五分钟(沉默女士是以心跳为单位来跟他解释,但是克罗兹认为他已经成功地把它换算成分钟)。如果他对沉默女士的细绳图案的解读没错的话,海豹也有地盘的概念,就和狗或狼或白熊一样。即使在冬天,海豹也必须捍卫自己的地盘,以确保位于冰层下的国度里有足够的空气。海豹会找一个冰层最薄的地方,从那里的冰层下方往上挖,挖出一个足以容纳它整个身体的圆罩形换气区,最后才在圆罩的最顶端——附近的冰已经被刮得很薄——真正凿出一个非常小的孔,让自己可以换气。沉默女士曾经指着一只死海豹鳍状肢上的几根利爪给他看,并且拿它们刮冰,让他见识到海豹爪子多么适合刮冰。
沉默女士用细绳告诉克罗兹,一只海豹的地盘里可能会有数十个换气孔。克罗兹相信她,但是他很生气自己竟连一个也找不到。她用细绳图案清楚呈现换气孔的圆顶,她也真的轻易地在杂乱的冰原中找到它们;但是对克罗兹来说,它们却不露痕迹地隐藏在冰塔、冰脊、大冰块、小冰山以及冰隙之间。他很确定,他已经从这可恶的东西上面走过上百次了,从来没发现它们,只以为它们是冰上常见的小坑洞。
沉默女士这时就蹲在一个换气孔旁边。克罗兹离她十几码时,她用手势叫他不要出声。
根据沉默女士的细绳图案,海豹是最小心谨慎的动物之一,所以猎海豹时,保持沉默非常重要,而且必须要偷偷摸摸地。在这里,沉默女士真的是人如其名。
她怎么会知道它们在那里?在接近换气孔之前,沉默女士把几块方形的驯鹿皮放在冰上,两只穿着厚靴的脚就踩在毛皮上前进。每走一步就把前一片捡起来,以免靴子在冰雪上产生任何声响。等摸黑走到圆顶形换气孔旁边,她就用慢动作把几根分叉的鹿角轻轻插在雪地上,再把她的刀子、鱼叉、绳索及其他打猎用的小玩意放在上面,这样当她要拿东西时就不会发出声响。
在离开雪屋前,克罗兹照着沉默女士先前示范过的,用筋腱缠绑手臂与腿,以免衣服被风吹得飕飕响。但是他知道,再靠近那个洞一点,他这笨手笨脚的白人肯定会发出声音,而且对下面那只海豹来说(假设下面真的有海豹),听起来就像是堆栈很高的锡罐塔垮了下来,所以他费力地盯着脚下的冰雪表面,找出沉默女士事先为他铺在那里的二英尺见方的厚驯鹿皮,然后缓慢小心地用膝盖跪在毛皮上。
克罗兹知道,在沉默女士发现换气孔之后到他到达前,她已经小心缓慢地用刀子将洞上面的积雪移开,并且用装在鱼叉杆身底部的骨制凿子将洞弄得更大。接着她检查那个洞,确定它刚好是在一条很深的冰中隧道正上方。否则,他现在已经知道,鱼叉很难完美地戳剌进海豹的身体里。接着她在换气孔上方重新堆起一个小雪冢。因为风雪正刮着,她在洞上面铺了一片窄而薄的兽皮,以免洞被雪填塞住。然后她用一条很长的细肠线,将一个非常薄的骨制尖片牢牢系绑在另一根骨头的尖端。她让这根当作海豹现身指针的细棍滑进换气孔里,再将它的另一端架放在分叉的鹿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