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信息旋涡与白头海雕(第5/7页)

新的文字在门板上出现了,是一份关于隐私的安全声明与协议。这样的安全声明与协议她见多了,不就是把什么责任都推给使用者吗?萧菁已经迫不及待,直接在协议最下面署下自己的电子签名,安全声明与协议消失了。“祝你玩得愉快!”她听到系统对自己说。随即,木板门自动打开,萧菁快步迈了进去。

刹那间,数不尽的星星像滔滔江水一般向萧菁奔涌过来,把她彻底吞没。她感觉自己好像在高速向上飞,又好像一脚踏空往万丈深渊里跌落,空虚和兴奋同时抓住了她的心。

一幅画面出现在眼前。她悬在半空中,欣赏着那幅画面。

那幅蓝白相间的画面摇摇晃晃,起起伏伏。似乎隔着一层厚厚的热气,看不清晰。下一纳秒,画面平静起来,立体起来,哦,是地球,从太空中“看到”的地球。她曾经多次在太空中俯瞰地球,所以并不觉得稀奇。蓝色的是海,白色的是云,绿色的是草原……

蓝色、白色和绿色旋转起来,须臾之间变为令人赏心悦目的绿色。地球迅速拉近,变大,更多的细节呈现出来。那绿色不是整块的,而是一串串不可计数的数字组成。绿莹莹的数字旋转着,迅速拉近,变大,是由不可计数的绿色小点组成。绿色小点闪烁着,迅速拉近,变大,是由不可计数的绿色人像组成。绿色人像排列得整整齐齐,就像等待检阅的队伍。

每一个人像就是一个正在进行浸入式上网的人吗?在别人眼里,我也只是这样一个绿色人像吗?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萧菁等待着,她还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做。

列队而来的绿色人像已经近到可以分辨男女,看清楚脸部细节了。确实,人像与人像是不同的……绿色迅速消退,换上,不,不是换上,而是还原为人物本身的颜色和形貌——呵,都是些非常符合眼下主流审美标准的“俊男美女”,成千上万,彼此如此相似,就跟克隆人军团一样——也不知道进行了多大程度的修饰啊!

俊男美女们从雕像状态中解脱出来,开始做各种动作:说话、挥手、走路、叹气、挤眉弄眼……萧菁眨眨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湛蓝的天空下,略有起伏的平原上,铺展着一望无际的各色鲜花,没有哪一种萧菁叫得出名字。那些俊男美女散落在花海之中,以各种姿态欣赏着花的美丽。空气清新,稍微有些凉意,萧菁深深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香气仿佛从每个毛孔进入,充盈了她的全身,令她感觉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她也真的开始欢呼雀跃……

骤然间,眼前的一切都凝固了,那些花,那些人,都变成了哥特风格的雕像。连萧菁自己也凝固成了欢跳在半空的古怪模样,除了脑子,别的部位一点儿都不能动。

一刹那,前所未有的恐慌抓住了萧菁的全部身心。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劫持”,浸入式上网时仅次于失去自我的恐怖事件。

06.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哥特风格的雕像,有一个人从不远处的花丛中钻了出来,穿过俊男美女们的石像,迤迤然地走了过来。萧菁相信他做的修饰一定超过50%,因为他的身体是人的,并且穿着老式的不怎么合身的黑色燕尾服,搭配着白底红纹并点缀有蓝色小星星的领带,而脑袋根本就是白头海雕凶神恶煞一般的脑袋——覆满纯白的大羽毛,大大的眼睛里,瞳孔如黑豆一般,眉骨凸起,金色的喙极其粗壮,末端的弯曲看起来极为锋利。

走动时能看见燕尾服的燕尾是白色的,与黑色的衣服本身显得极不协调。这身打扮意味着什么?萧菁问自己。

白头海雕走到萧菁跟前,伸出手指——人的——在萧菁额头上点了一下,她就从雕像状态解脱出来。周围的人依然保持着群雕的样子。萧菁知道,她早已被“劫持”到了一个新的网络空间,还能看到先前的网络空间的模样,不过是某种视觉残像的延长——网络世界的时间是主观的,可以任意调节快慢,如果你有这个权限的话。

“萧菁小姐,你好。”白头海雕说,声音低沉,节奏缓慢,显然经过软件的修饰,非常刻意地模仿某些老电影里的反派人物。

“不好。”萧菁直言不讳,“海雕先生,你把我劫持来,显然不是要和我讨论今天的天气问题。”

“呵呵,你果然如此说话。”海雕笑道,“我研究你很久了,研究你的一切。”

“听起来就像把我放到你的显微镜之下。”

“我用的工具可比显微镜先进多了。”

“我有什么好研究的?”

“不,任何一个人都值得研究。你知道吗?一个正常人的行为其实是可以预测的。路径依赖在个人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了解了一个人的过去,也就能知晓他的现在;知晓了这个人的现在,你也就掌控了他的未来。”

“这么说,你是算命的?那么,请你帮我算一卦。我不算过去,过去我都知道;也不算现在,现在我正在经历;我要算就算未来,如何?”

“你的过去你都知道?真的?”海雕发出古怪的笑声,“在你七岁的时候,你掉了第一颗牙齿。那是2061年10月17日下午3点13分。”

“这么精确?”萧菁故作惊呼。

“那颗牙齿已经松动了好几天。当时,你正和三个小伙伴一起玩耍,玩得挺疯。不知怎么的,你和其中一个小伙伴迎面撞上。你的嘴流了血,把你的小伙伴吓坏了。可你把手伸进嘴里,轻轻地就把那颗松动的牙齿取了下来。你一边挥舞着那颗小牙齿,一边在屋子里转悠,一边喊道:‘小菁菁长大了,小菁菁长大了,小菁菁长大了。’那颗牙齿还带着血,而你挥舞着它就像挥舞着一面胜利的旗帜。因为之前你已经就松动的牙齿问过奶奶,奶奶告诉你:‘你要换牙齿了,小菁菁要长大了。’”

萧菁沉默了。她使劲儿回忆,可脑海里并没有这件事。七八岁的时候换牙齿,这是谁都有过的事情。问题是白头海雕说了那么丰富而生动的细节,言之凿凿,就像他亲眼看到一般。对于海雕的说法,她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只好选择沉默。

“你不记得吗?没关系。小时候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会忘记,即使说记住的,也可能是被大脑自行篡改过的,不一定真实。人的记忆并不牢靠,充满了似是而非。对于人生里第一次换牙齿,当时也许印象深刻,但后来就逐渐忘记了,因为有更多更新鲜、更刺激的事情发生了,比如初潮。”

刹那间,萧菁觉得浑身都抽紧了。

“是的,我知道你全部的秘密。”海雕说,“你所有的不可言说的隐私,你所有的难以启齿的秘密——你淡淡的乳蕾什么时候隆起,你金色的耻毛什么时候冒出,你第一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你第一次把手指伸向你的胯下是什么时候,你纯洁的初吻是什么时候献出,你的贞操是被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