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记忆溯洄(第2/4页)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浓郁似墨的黑暗中漏进一簇微弱的光亮,不是他掌心的火焰,那光泛着血腥的红雾。
越往前走,红雾越浓,光线越亮。
待他寻到光源,饶是处变不惊惯了,还是被眼前的高大祭台震撼到。
红光源自巨大祭台上阴刻的纹路中,画的是什么符咒看不清,但是凹槽里的血渍似千年前就凝固了一般,不再流动。
那红光就是这些血散发出的。
云谏身体浮起,凌空俯视祭台的符咒,在他的记忆中似乎对这个献祭符咒有一种熟悉感,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祭台的中央杵着一柄包裹着铜锈的剑,毫无剑灵的气息,不过是破铜烂铁。
但看那剑插进祭台的深度,和周遭斑裂的纹路,可以想像,这把剑在当年或许真是一柄神器,只是现在,什么也不剩了。
钟离泽想要得到的神器就是这种东西?
云谏蹙眉,不管是多少年前的传闻,但传着传着其实也会变得不那么真实。
他心中大约有了判断。
传送阵法将他们送来的这个地方应当就是云缈山最大的秘密禁地——溯洄涧。
而这把剑……
难道就是传闻中的祸世神器?
云谏觉得有些荒唐。
他跃至祭台中央,掌心触上残剑的剑柄,耳边倏然似山石崩裂炸开一般,又像海岸惊涛卷着乱石,扑面袭来。
轰隆隆的锁链声朝着祭台中央围堵来,云谏下意识要躲开,掌心却被那把剑粘住了一般,剑又拔不出来,他只能撑开防御结界去抵抗。
结界并未受到任何攻击,他目光逡巡四周,并没有什么锁链。
可真实的锁链碰撞声还在不断涌入耳蜗。
“呃……啊——”
恍惚间,他听见了忍痛的闷哼声。
那声音竟像是他自己喉咙里发出的!
而后是锁链绞入血肉的索勒声,以及……利刃刺入身体,剌开皮肤和肌肉……
他确定自己并未遭受任何攻击。
可一闭上眼,复又睁开后,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他看见四面八方从岩壁伸出的锁链袭向祭台中央浑身染血的人,绞着那人的双臂,深深勒入血肉。
血液染透白衣,男人垂着头,忍着痛。
一把锐利的刀刃蓦得扎入他心口,横刃剌开,血洞狰狞,而后那刀刃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开始转动寻觅什么,将他血肉模糊的伤口撑开,一剑一剑,戮他心脏。
血液汩汩涌出,滴落在祭台上,又顺着阴刻着符咒的纹路一点点充盈满整个祭台,血中流动着金色的细沙,红金色的光照亮黑暗。
垂首忍痛的男人似再也忍受不住,粗喘着浊息仰头。
凌乱的黑发从脸颊两侧散开,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容。
云谏瞳孔骤缩,他站在男人对面,蓦地看清那人的脸!
竟然——同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人忍着痛,却仰头笑着,破碎的声音从喑哑的喉咙里一字一句铿锵道出:“就这点,能耐吗?”
“你让我忘记,我偏不要忘!我不会忘了恨!更不会……忘了他!”
“啊——”
似对他狂妄不羁的报复,戮他心的剑被某种力量操控着,带着愤怒又迅猛地扎入他的胸腔。
他胸腔里那颗心脏都要被捣烂了。
直到剑尖找到了目标,用力一挑,一片被光晕裹挟的软肉遭到剥离。
转瞬,便被剑给吸收吞噬。
男人似乎再也撑不住了,他意识混乱,像是彻底失去了什么一般,那双含恨猩红的双眸溢出血泪。
双唇还在颤,无意识地喃喃:“不忘……不会忘……”
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那把戮他心的剑吃饱了,彻底吸收那片软肉,剑身泛起红黑色的光,邪佞又炽热。
随着剑光大盛,被折磨到崩溃的男人发现他抓不住的记忆就像是流沙,一点点消散在他识海之中。
含恨绝望的桃眸逐渐空洞……
血泪还在流淌,一滴滴落在祭台上,洒在剑身上。
餍足的剑好似拥有了灵智,蓦地腾起就要飞出寒潭,却被一股天上降下的威压击溃,被狠狠扎入祭台中央。
剑芒明明灭灭地闪烁几下,很快就蔫了,斑驳的铁锈瞬间覆盖满剑身。
于是……它成了破铜烂铁。
或许这把剑永远都不会懂人心,懂什么叫作“狡兔死,走狗烹。”
除了一刹那被这个男人与自己同样的面容震愕到,云谏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一如这千年来无悲无喜的情绪。
但困惑依旧萦绕在脑海中。
被传送阵法带到溯洄涧时的不安,被化灵的冰晶带入冰洞时的恍惚,再加上这个多年前残留的影像……
好似记忆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相,正在蠢蠢欲动,要从他心腔中腾涌而出。
明明灭灭的红光还在眼前翻涌不歇,被锁链缠缚双臂的男人似乎濒死。
却有一道温润的浅色灵流从他心脏中慢慢溢出,化作半透明的人形,展开双臂将浑身是血的男人拥入怀中。
隐约是个少年模样。
那东西连神魂都算不上,顶多只是一道残留人间的执念。
汩汩泉流从半透明的少年身上溢出,化作一股凝聚的泉流,源源不断涌入男人的心口,修补那残破的,几乎被捣烂了的心脏。
“不疼了……没事……别怕……”
少年贴在男人耳边一句句安抚着,可惜对方意识混沌,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他拥着他,随着生命力都用去填补伤口,少年的影子越来越淡,身型越来越透明。
眼前的画面尽管看起来真实,但云谏很清楚,这只是储存于破剑中的记忆而已。
千年来,云谏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爱恨、怜悯、感伤、痛苦、喜悦……对他而言这些竟都是奢侈的,他感受不到。
为何此刻,他会因为少年逐渐溃散的残魂而感到心慌?
心口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蓦地抽痛。
渐渐的,陌生的情绪操控着他,喟叹着道出一句话:“别那么做了,你救不了他,再这么下去,你的神魂就要完全消散了。”
一句类似于担忧的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怔了一瞬。
嗤笑于自己竟把残留影像当了真,又嘲笑自己什么时候会是忧心于他人生死的人?
难道就因为这个男人同他有着相似的面容?
相似的……面容?
云谏蓦地抬头,放眸去看男人的脸,却倏然对上几乎透明地已经看不清身型的少年的那双……杏眼!
少年的身体都快溃散完了,那双眼依旧温柔地看着他。
双唇翕动,发不出声音了,但云谏看见了。
他在说——没关系。
心口的针刺仿佛变成了锥心,云谏因那莫名的疼痛蹙眉,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被血雾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