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销魂之窟(第7/8页)
而且,全世界50亿人中,有谁能比得上他与“核上帝”的亲近?核武器是由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研制的,核弹的安全措施则是更聪明的人制定的,这儿实行“双重核按钮”制,每一级执行者必须有两套密码指令,只有两套密码核对无误才能向下一级传达。在最后一级执行者中,两个核导弹发射钥匙孔至少间隔3米,以确保一个人无法启动。但这些被常人看得神乎其神的核按钮锁对他来说不值一哂。只要乐意,他可以越过参谋长联席会议和总统,轻而易举地让一支弹道导弹呼啸升空,让死神降临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当然,作为人类社会的精英,他不会这样做,但这足以使他保持上帝般的优越感。这种心境是普通人无法领会的……不过他仍然为妻子感到歉疚,她正是那种无法与其沟通的普通人。尤其是2022年全世界销毁核武器之后,他执意从华盛顿调往荒僻的尤卡山核废料堆放场,尽其余生守护那些文明的粪便,妻子卡箩终于忍无可忍了。她尖刻地说:
“你是不是患了对核武器的单恋症?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有把妻子女儿放在心上,我们在你眼里远远比不上一枚B61-11核弹。迈克,我们一直尽量理解你,毕竟,这些武器是在守护着民主社会的安全——至少在你的心目中如此。但是,核武器现在已经销毁了,你可以脱身了,在这种情形下你还要让我继续当寡妇吗?”她冷淡地说,“请你决定吧,或者是我们,或者是那堆核废料。”
可惜他无法向妻子泄露有关2250件核弹的绝顶秘密。绝望的妻子最终离他而去。这些年,他一直对妻子怀着歉疚,愿她的灵魂安息。
他在附近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赶到南旧金山,女儿住在那里。他在郊外一个小镇上放慢了车速。右边是乡村小教堂,正响着晚祷的钟声;左边是一个乡村网球场,显然已废弃多年,疯长的野草透出满目荒凉。他瞥见路边有一个公墓,汽车已经开过去了,不知为什么,他又把车倒回来。路边的标牌上写着“仁慈公墓”,一条卵石小径向前延伸,黑色的大理石墓碑整齐地排列着,草坪修剪得非常精细。一个穿牛仔服的中年人正在拍纸簿上记着什么,这时向他招招手,高兴地说:
“你好,从远处来的吗?”
迈克走下汽车:“从内华达来的,我女儿就住在前边。你是这儿的守墓人吗?”
“对,我叫帕加诺·布鲁诺。”
“漂亮的墓地,草地修剪得像女明星的发型。”
帕加诺自豪地笑了:“谢谢你的夸奖,我手下有两个小伙子,负责照看三个公墓,我从来没有让他们有机会偷懒。你看,我正在检查这儿应该整修的地方。”
迈克四周看看,再次夸奖道:“漂亮的公墓,真是人生停泊的好地方。我决定了,就把这儿当作我的归宿。”
帕加诺笑道:“先生,死神离你还远着哪。不过,真到那一天的话,欢迎你来这里,我一定会让你满意。”
他同帕加诺先生告别,继续往前开。前边就是女儿的家了。这是一幢普通的平房,木房顶,汽车库的大门久未油漆,门前的小枞树也疏于修剪,落日把余晖洒在树梢。
麦菲亚听见敲门声,打开门,是一位风尘仆仆的白发老人,手里举着一束鲜花。她愣了足足两秒钟,才认出这是父亲。毕竟,40年来,她基本上只是在照片上与他见面。
“爸爸!”她高兴地喊,又埋怨道:“你该事先告诉我们一声。是开车从尤卡山过来的?”
老迈克俯下身吻吻她,随她走进屋里。麦菲亚大声喊:“米斯、杰克,外公来了!”
两个孩子从里间出来。米斯今年16岁,很漂亮,但身体很单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用手挽着外公的脖颈,亲热地吻了他的额头。杰克则脸色冷漠,过来简单地问候一句,帮他把汽车后备箱里的旅行箱提到屋里,随即回到自己屋里,继续沉迷于猫王和甲壳虫的音乐。他妈妈似乎对儿子的表现已习以为常。
麦菲亚领父亲到卫生间洗漱完,为他端来一杯咖啡。迈克问:“哈丁斯呢?还没回来?”
“他下班后还要到酒吧打一份工,11点后才能回来。爸爸,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们马上吃晚饭。”
晚饭桌上小米斯一直好奇地看着外公,问了很多核武器的问题:外公,你真的是最好的核弹专家吗?人们干吗要制造核弹去杀别人,现在世界上还有核弹吗?杰克仍是满腹牢骚的样子,偶尔抬头看看陌生的外公,埋下头自顾吃饭。迈克告诉女儿,尤卡山已经关闭了,他终于在70岁上退休了。这一生他对家庭亏欠太多,很想补回过去的遗憾,同孩子们在一起生活。麦菲亚说她为此高兴,但迈克发现她的笑容很勉强。
米斯只草草吃了两口便离席,委靡不振地说她累了,想去休息。迈克低声问:“米斯有病?”
麦菲亚的眼眶里立刻涌满了眼泪:“白血病,”她苦涩地说,“手术费20万。可是她没买医疗保险。”
“为什么?”
“不是我们的过错。保险公司早已查过咱家的基因,不愿接受她的投保,因为她体内发现了可导致白血病的‘费城基因’。当然,这些我们是事后才知道的。”
迈克点点头,没有置评。他知道这是保险业的惯例。在过去,投保10万美元的30岁健康女性,每月需交费20美元;但带有乳腺癌基因的则提高为39美元;若带有该基因又有3位血亲死于此病,交费就要上升到56美元。后来随着基因检测技术的日益完善,保险公司对投保人的各种遗传性疾病了解得更加清楚。若带有某些危险疾病的基因,如可引起脑细胞死亡的亨廷顿症基因,保险公司干脆不予受理。
当然不必去指责保险业的冷酷,正如不必相信保险业的仁慈。归根结底,金钱是至高无上的上帝。
杰克冷冷地插嘴:“这就是科学啊。依我看,科学可以下这样的定义:它是一种邪恶的魔法,可以预支子孙的幸福让今人享用,而使后人享受先辈甩给后人的痛苦。”停一会儿他又说:“外公可以划到预支幸福的那代人吧,我们则活该倒霉。”
母亲瞪了他一眼,于是他不再说话。迈克问:“家里的状况……比较紧张吧?”
麦菲亚勉强笑笑:“我们正给杰克找工作,我也想去打一份零工。以后会好的,别担心。”
晚上,迈克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一时还不知道如何开始新的生活之路。深夜他听到哈丁斯回来,他想应该同女婿见个面,便悄悄披衣下床。女儿女婿的门半掩着,泻出一道黄色的灯光。他听见女儿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