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世界(第10/14页)

她不由得又踩足油门,汽车呼啸着在山路上颠簸跳荡。偶然遇上的逆行车辆惊恐地躲到一边。20分钟后,她才放松踏板,开始梳理自己的思路。

现在她该怎么办?该住哪儿去?

她恍然悟到,刚才一直啮咬心房的羞辱、绝望、愤恨,原来正基于这种“无家可归”的感觉。3年前负气离开祖国时,她已经对那个死水一潭的环境彻底厌倦了。她破釜沉舟,亲手斩断所有退路,尤其是感情上的退路。在短短的3年里她已经从心理上真正融入美国社会──可惜,看来她是一相情愿,美国并未接纳她。

她曾经真心爱着索雷尔,这个父亲般的情人。甚至在思维传输取得突破时,她首先想到的是为教授挣得荣誉,而不是对自己母族的潜在益处。而教授呢……看来,她的思维层次确实比不上教授,差得太远了。

她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篇《纽约时报》社论。社论鼓吹要遏制日本,因为尽管日本已经极度西方化,但是一旦欧美的西方文明和亚洲文明爆发冲突,日本最终还是要回到亚洲文明的家庭中去的。

记得那时她曾为日本人悲哀。她接触到不少日本人,能感受到他们对西方文明的极度依赖,对其他黄种人潜意识的疏远。不知道这些对白人有恋母癖的日本人,看到这篇社论会作何感想。她也十分畏惧这些深不可测的美国人,他们在日常交往中爽朗、坦荡,像一群永远学不会世故的大孩子。他们真诚地向世人(包括印第安人、日本人、黑人)撒播友谊,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冷静地计划对别国实施遏制行动……一句话,他们知道必须保持自己的绝对优势,可以向别人播撒仁慈的优势,而绝不能落到依赖别人仁慈的软弱地位。他们真是天生的世界领导人。

索雷尔正是这样一个代表。

想起她与索雷尔的恩仇,心中又涌起刀砍锯割的感觉。半小时后,她的心境才逐渐平静。路况也变好了,一辆辆载重车辆和小轿车迎面驶来。她已决定该怎么办,她想把这个礼物送给自己的母族,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脸回到母族的怀抱。

她踩足油门,拐过一个急弯。忽然看到公路上有一个红色的停车标志,有一对男女在那儿修车。由于心绪纷乱,等她意识到需要躲避时已经嫌迟了。她急打方向,丰田撞到了路边的山坡又反弹回来,脑袋撞到风挡玻璃上,一阵晕眩。她总算控制住汽车,刹在路边。她看见那个刚修完车的黑人男子和他的白人妻子急忙走过来,关切地看着她。但她只能看到对方的嘴唇在翕动,听不见声音。她喃喃地说:“我不要紧,我不要紧。”她看见黑人男子把她扶到后座,他自己艰难的挤进丰田车的座椅中,开上受了伤的丰田。那个胖女人则驾着自己的福特车跟在后边。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模糊的无声电影。她缩在汽车后排座椅中,不久就丧失了意识。

挂上电话,刘易斯就按电钮唤来秘书维多利亚小姐,让她通知联邦局的专机《天使长号》立即准备起飞,并通知拉姆齐、迪茨、米泽纳跟他一块儿去。维多利亚走到门口时,他又把她喊回来,说:

“拉姆齐不要通知了,只通知迪茨和米泽纳吧。”

他想起来了,拉姆齐是印第安人。在索雷尔教授所说的“种族主义自然法则”中,印第安人成了上帝的宠儿!这真是不可思议。尽管拉姆齐精明干练,是他的得力手下,但要突然间承认他是优等种族,而刘易斯却成了弱智者,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刘易斯局长不是科学上的外行,尽管索雷尔语焉不详,但他已经彻底领悟到这个发现的重要性。在等机的片刻,他又给菲尼克斯警局局长戴维·汤姆逊打了电话,他告诉这位黑人局长──谢天谢地,他是黑人而不是印第安人──说:

“我大约两个半小时后赶到,在这之前,请你挑选几十名干练的警察在佐治县附近寻找这辆黄色丰田轿车,车牌号FK14538。开车的是一名年轻的中国女子。你部署完毕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1小时之内。”

“好,再加上在这之前耽误的半小时,疑犯应在方圆150英里之内。你要在这个范围内布上检查哨,务必抓到她!她身上带有武器,你们要小心,另外,不允许惊动新闻界。”

汤姆逊很想问问这个中国女人犯了什么案子,值得局长亲自出马,又不许惊动新闻界。不过,他不会这么不识趣的。他立即对下边作了详细的部署,不到十分钟,各路人马已经出发。

两小时后,他赶到沃尼军用机场去迎接局长。看到那架银灰色的波音757穿过云层时,他还在想,这个中国女子是否牵涉进某位要人的桃色事件中了?

刘易斯走下飞机后听到了他不愿听到的消息:“到目前为止,那辆车仍未找到。我们布置了两道封锁线,估计她肯定没有跑出警戒圈,可能是丢弃车辆藏匿起来了。现在我们正用三架直升机寻找这辆车。”

刘易斯阴郁地沉默了片刻,决然道:“发通缉令吧,这件事太重大了,我们失败不起。索雷尔教授呢?”

“已经到了菲尼克斯警察局。通缉令上如何措辞?”

“就说她是贩毒集团一个职业杀手,是极其危险的人物。警察和民众务必小心,必要时可以将其击毙。”

“新闻界……”

“不要管它,等抓到或击毙她之后,由我来应付新闻界。”

江志丽从昏迷中醒过来,已是2小时之后。在这一段时间里,她的头脑始终处在一种奇怪的临界状态。她似乎一直清醒着,能隐约听见这对夫妇开车、停车、抬她进屋。她顽固地拒绝一切意识和思维,知道那里面有尖锐的痛苦和恐怖。但缠着紫色光蛇的笼子,着火的汽车,鲜血淋漓的面孔,仍然不时硬闯进来。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一间普通的房舍,一个妇人欣喜地说:

“好了,你总算醒了。”

她的视野捕捉到了那个极胖的白人妇女──白人!她猛然想坐起来,妇人慈爱地把她按下去:“不要起来,再休息一会儿。你的伤不要紧。刚才你是想到哪儿去?”

江志丽在毛巾被下摸了摸,手枪还在,这使她放心一些。她小心翼翼地说:“我要到菲尼克斯。”

胖女人奇怪地问:“到菲尼克斯?你是从哪儿来?这儿很偏僻,去菲尼克斯不该路过这儿的。”

“这儿是什么地方?”

“是我家的小农场,离你刚才撞车的地方有20英里。”

江志丽虚弱地说:“谢谢你们,我的车呢,还能行驶吗?”

“没问题。只是燃油管有点漏油,我丈夫──他叫保罗·巴巴斯──正在修理。但你不要着急,晚上就在我家休息,明天再走,现在已经是下午4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