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第14/16页)

今天发觉小丫似乎生病了,病恹恹地不想说话,身上没有力气。

我问她咋了,她一直说没事。直到晚饭时我才找到原因:她像往常一样吃喝,但只是做做样子,实则食物和水一点都没减少。原来她已经四顿没吃饭了。我生气地质问她为啥不吃饭,她好像做错什么事似的,低声说:

“我想把食物和水留给你,让你能坚持到泡泡破裂。”

我说你真是傻妮子,现在的关键不是食物而是氧气,你能憋住不呼吸吗?快吃吧,吃得饱饱的,咱们好商量办法。

她想了想,大概认为我说得有理,就恢复了进食。她真的饿坏了,这天晚饭吃得那样香甜,似乎那不是乏味的糊状食物而是全聚德的烤鸭。

创世第四天地球纪年 公元2021年7月9日

(巴特尔记录)

今天一天没有可记的事情。我们一直趴在舷窗上看外边,看那无边无际的白光,看远处的天球上那无数个闪亮的星星(球舱)。记得第一天我们为了追“星星”,曾短暂地开动了推进器,使球舱获得了一定的速度;那么,在这个没有摩擦力的空间,球舱应该一直保持着这个速度。所以,我们实际上是在这个小宇宙里巡行,也许我们已经巡行了几十圈。但我们无法确定这一点。这个空间里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浑茫的白光,你根本不知道球舱是静止还是在运动。

小丫今天情绪很低落,她说她已经看腻了这一成不变的景色,她想家,想北京的大楼,想天上的白云地下的青草,更想亲人们。我也是一样,想恩格贝的防护林,想那无垠的大沙丘,想爹妈和乡亲。常言说失去才知道珍惜,我现在非常想念那个乱七八糟的人间世界,甚至包括它的丑陋和污秽。

创世第五天地球纪年 公元2021年7月10日

(巴特尔记录)

今天小丫的情绪严重失控,一门心思要打开舱门到外边去,她说假如不能活着回去,那倒不如冒险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竭尽全力才制止她。

可惜这个球舱太简易,没有用来探测外部环境的仪器,至今我们不知道外面的温度是多少,有没有氧气,等等。但依我的推断,如果它确实是从一个很小的高温空间膨胀而成的小宇宙,那它应该有大致相当于地球的温度,但空气极稀薄,近似真空,而且基本没有氧气(在高温那一刻已经消耗了)。

不穿太空服出舱是很危险的事(根据美国宇航局的动物实验,真空环境会使动物在10秒内体液汽化,一分钟内心脏纤颤而死),何况我们的舱门不是双层密封门,一旦打开会造成内部失压,并损失宝贵的氧气。

所以,尽管这个小球舱过于狭小,简直无法忍受,也只能忍受下去。小丫还是理智的,听了我的解释后不再闹了。也难怪,她只是一个13岁的小姑娘啊。

创世第六天地球纪年 公元2021年7月11日

(陈小丫记录)

嘎子哥在改造球舱的推进装置,今天我记录。

嘎子哥和我商量,要想办法自救。爸爸他们肯定非常着急,也在尽量想办法救我们。但嘎子哥说不能对那边抱希望。关键是我们小宇宙已经同母宇宙完全脱离,现代科学没有任何办法去干涉宇宙外的事情。

我说,咱们的燃料还有两小时的推进能力,能不能把球舱尽力加速,一直向外飞,撞破泡泡的外壁?嘎子哥笑了,说我还是没有真正理解“超圆体”的概念。他说,还是拿二维球面打比方吧。在二维球面上飞行的二维人,即使速度再快,也只能沿球面巡行,而不会“撞破球面”。他如果想撞破球面,只能沿球面的法线方向运动,但那已经超过二维的维度了。

同样,在三维超圆体中,只有四维以上的运动才能“撞破球面”,但我们肯定无法做到超维度运动。

他提出另一个思路:在三维宇宙中,天体的移动会形成宇宙波或引力波。由于引力常数极小,所以即使整整一个星系的移动,所造成的引力扰动也是非常小的。我们这个小小的球舱所能造成的引力扰动更是不值一提。但另一方面,我们的宇宙也是非常非常小的,又是“内禀不稳定”的,所以,也许极小的扰动就会促使其破裂。他说不管怎样,也值得一试,总比干坐在球舱里等死强。

他打算把球舱的双喷管关闭一个,只用一边的喷管推进。这样,球舱在前进的同时还会绕着自身的重心打转,因而喷管的方向也会不停地旋转,使球舱在空间中做类似“布朗运动”那样的无规则运动,这样能造成最大的空间扰动。只用单喷管喷火还有一个好处是:能把点火的持续时间延长一倍。

现在他已截断了左边喷管的点火电路。

准备工作做好了,但嘎子哥说,要等到第七天晚上(即氧气快要耗尽的时刻)再去这样干,也就是说,那是我们牺牲前的最后一搏,在这之前,还要尽量保存燃料以备不时之需。

创世第七天地球纪年 公元2021年7月12日

(巴特尔记录)

今天我们在异常平静的心态下度过了最后一天(按氧气量计算的最后一天)。我们先是一小时一小时地,后来是一分钟一分钟地,最后是一秒一秒地,数着自己的生命。直到晚上12点,小丫说:“嘎子哥,点火吧。”我说:“好,点火吧。”

现在我就要点火了,成败在此一搏。我左手拉着小丫,右手按下点火按钮。

(7月13日凌晨4点补记)

球舱点火后像发疯一样乱转,离心力把我和小丫按到了舱壁上,颠得我们几乎呕吐。我们强忍住没有吐出来,在失重状态下,空中悬浮的呕吐物也是很危险的。俺俩一直没有说话,互相拉着手,默默地忍受着,等待着。四个小时后,推进器熄火了。但非常可惜,我们的泡泡依然没有变化。

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做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和小丫收拾了舱室,给亲人们留了告别信,然后两人告别,准备睡觉。我俩都知道,也许这一觉不会再醒来了。假如真是这样,我想总该给后人留一句话吧。二次大战中的捷克英雄尤利乌斯·伏契克告别人世的最后一句话是:

人们哪,我爱你们,你们要警惕!

但我想说一句相反的话:

人们哪,我爱你们,你们要互相珍惜!

06.

日记到此为止,以下的情况是两个孩子补述的。

那晚他们睡得太晚,第二天早上8点钟还没有醒。忽然他们觉得浑身一震,或者说是空间一阵抖动,重力在刹那间复现,球舱坠落在某种硬物上,滚了几滚,停下了。小丫从球舱的上面(现在可以分出上下方位了)掉下来,砸到嘎子身上。她从嘎子身上仰起头,迷迷糊糊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