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豚人族群(第5/6页)
太阳西斜之后,斑点海豚离开了,索吉娅族群的海豚人开了一个小会。18颗脑袋露出水面,排成一个圆圈。索朗月主持了这次会议,她宣布先对死去的索吉娅族长进行哀悼。他们的哀悼很平静,没有人类的嚎啕大哭,但显然都很悲伤,戈戈驮着拉姆斯和苏苏在圈外观看。看着这样的场景,拉姆斯无法排解心中的滑稽感:海豚人在真诚地哀悼舍己救人的老族长,但吞掉老族长的凶手就在旁边,却没有一个人想起向它复仇!而戈戈呢,也许它的智力毕竟有限,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它应该躲远一点,这样至少可以不去刺激这个死去四个亲人的族群。但它不知道这一点,正饶有兴致地观看这个悼念仪式呢。拉姆斯忍不住向苏苏说了这一点,苏苏摇摇头:
“他们不会仇恨虎鲸,因为,以海豚为食是它们的天性。”
拉姆斯飞快地打量一下苏苏,不再问了。
下面是选举新族长。按照飞旋海豚人的族规,族中年纪最大的雌性是当然的第一候选人,除非她正式表示放弃。现在,40岁的索其格进到圈内,没有表示放弃,17位海豚人开始对她进行投票。投票也是按年龄为顺序的,刚当上妈妈的索云泉严肃地说:
“我,索云泉,认可索其格的正直。”
以下每人的发言完全相同。后来拉姆斯才知道,对于候选人来说,这种选举方式是多么严酷的考验。因为,只要一个人表示反对,或者保持沉默,这个候选人就失去当选的资格。拉姆斯想,这并不是一个公平的办法。族人相处中,谁能保证不发生一点龄龉?谁能保证每个人看问题的视角都是正确的?那么,只要族中有一个心态偏激或心怀鬼胎的人,再优秀的海豚人也难以当选族长。而且,“正直”是个太宽泛的、缺乏量化指标的概念,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如果在陆生人类中如此这般地选举,恐怕只能有一个结果:任何人也不能当选。
但他担心的事在海豚人中并没有出现。17个族人都认真的、平静的投完了票,索其格当选。她很自然地进入角色,开始主持会议的下一个议程:为盖吉克举行及笄方式。
现在,16岁的盖吉克进入圈内,索其格吱吱不停地念诵一篇冗长的祝词。这些天,拉姆斯已经基本掌握了海豚人的二进制语言,但这篇祝词他一点儿也听不懂。他皱着眉头问苏苏:
“索其格族长在说什么?”
苏苏摇摇头:“我也听不懂,这不是由英语转换过来的海豚人语,而是从太古时代传下来的原始海豚语。这种语言仅在重大的传统节日上才使用,以表示庆典的隆重,像及笄仪式啦,结婚仪式啦。在海豚人族群中,只有年长的雌海豚才通晓这种语言。不过一般海豚人都知道几种祝词的大致意思,我也知道。”
“这篇及笄祝词是什么意思?”
“大致是对及笄者的祝福。”她清清嗓子背诵道:
“孩子你长大了,
小崽子长成小伙子。
离开你的姐妹到天边去吧。
在那里你会变成真正的男人,
你的子孙多如天上之星。
总有一天你的男孙会回来,
把你带走的血脉交还族中的女人。”
拉姆斯的心中就像是突然撞响一口大钟,黄钟大吕,余音不绝。在这篇质朴无华的祝辞里,他触到一种像生命一样坚韧、像时间一样长久的东西。不过他不相信这是原始海豚留下来的。原始海豚的确有智力,有简单的语言,但智力和语言的水平都不足以留下这样震撼人心的东西。下面是盖吉克致答辞,拉姆斯仍是一句也听不懂,苏苏没等他问,就向他解释了答辞的意义:
“我吃着母亲的奶长大,
阿叔阿姨帮我逃脱虎鲸的利齿。
我应该给年老的妈妈捉鱼吃,
把年迈的奶奶顶出水面呼吸。
可是我要走了,
忘掉我的姐妹去寻找陌生的女人。
一去不再回头,
这是命中注定的呀。”
盖吉克在致辞时非常激动,泪水满面。拉姆斯知道海豚会流泪,但这次是他第一次目睹。族群沉默着,水里弥漫着苍凉感伤的氛围。他们都想到了刚刚死亡的盖利戈,本来他们两个可以结伴远行,这样对族人多少是个安慰,可惜他没能活到及笄。后来,索其格游进圈内,用长吻触触盖吉克,示意他开始下边的程序。盖吉克游出去,很快衔着一条鱼回来,郑重地交给索其格,索其格也郑重地接过来,吞下去。然后索其格忽然停止游动,向海底沉下去。拉姆斯吃了一惊,不知道索其格得了什么急病。但他马上意识到这只是某种仪式化的表演。盖吉克迅速插到索其格的身体下面,把她顶出水面,索其格在水面上吸一口气,马上恢复正常,甩甩尾巴游过去,排在那个海豚人组成的圆圈上。
下面轮到索云泉,她游进圈内,盖吉克重复了刚才的行动,把第二条鱼献给她。苏苏低声说:第二条鱼本来应该献给他的亲生母亲的,但他妈妈已经不在了,被鲨鱼吃掉了。盖吉克依旧把索云泉顶出水面呼吸,然后第三个族人游进来。献鱼,顶出水面呼吸,这两个动作对所有族人做了一遍,包括刚出生不久的小阿猫。然后,他恋恋不舍地同族人吻别,同索朗月告别时尤其动情。索朗月是他的好姐姐,善良,会体贴人,又非常漂亮,他们相处得非常亲密。但当他离开族群后,有关族人的所有记忆都会自动删除——其实不是删除,而是表现为相反状态。以后,如果他一旦误入原族群,或者是族内的雌性误入他的新族群,有关的记忆就会被触发,转换成敌意,从而坚决地把误入者赶走。这是一条冷酷无情的遗传指令,但它保证了同族的直系血亲不会互相婚配。
童族海豚们围上来,快快活活地唱着一首短歌:
罗格罗,罗格罗,
没有你我们更快活。
罗格罗,罗格罗,
没有你我们更快活。
及笄仪式进行完了,盖吉克游过来,彬彬有礼地同雷齐阿约告别,同海人苏苏告别,甚至同虎鲸戈戈告别。当盖吉克用长吻同戈戈吻别时,戈戈只要一张口,就能把他吞到肚里,而这会儿的戈戈完全是一个好男孩,只是亲热地同盖吉克触了触吻部。
盖吉克回过头,再次留恋地看看他生活了16年的族群,然后一甩尾巴,决然游走了。17个族人,还有拉姆斯、苏苏和戈戈,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背影溶入碧绿清寒的海水深处。
索朗月再次落泪。
晚上天气很冷,拉姆斯把苏苏搂在怀里,躺在虎鲸背上睡觉。他想戈戈也真不容易呀,这是个精力过盛的家伙,让它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恐怕不啻是一种酷刑。所以,他和苏苏常常尽量下水呆一会儿,让戈戈有个休闲的时间。不过,自从犯过那次小错误后,戈戈一直很听话,很耐心,是一个标准的好男孩,你根本想象不出它捕食时的凶残。在此后的几次捕食中,它再没有捕杀索朗月的族人,而是独自游到远处,吃饱了再回来。拉姆斯不知道是什么因素在阻止它继续捕杀索其格族人,恐怕并非出于它对这个族群的友情(想想它第一次捕食时的凶残和无情),而是一种保证生态平衡的潜在的遗传指令,约束它不在一个海豚族群中捕食过多,这也算是杀生者的职业道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