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盖 娅(第8/9页)
裴洛拉特说:“我们历史学家对这种过程相当清楚,杜姆。传说自有吸引人的地方,大约十五个世纪前,列贝尔・坚纳拉特就说过:‘精彩的假戏驱逐乏味的真相’。现在这句话已经被奉为‘坚纳拉特定律’。”
“是吗?”杜姆说,“我还以为这只是我自己发明的讽刺呢。嗯,由于这个坚纳拉特定律,我们的历史充满朦胧的美感。你们知道机器人是什么吗?”
“我们到了赛协尔才知道的。”崔维兹随口答道。
“你们看到过?”
“不,有人问过我们相同的问题。当我们作出否定的回答后,他就向我们解释了一番。”
“我懂了。你们可知道,人类曾和机器人共同生活过一段岁月,但相处得并不好。”
“这点我们也听说了。”
“机器人都受到所谓‘机器人学三大法则’的严格约束,这可以追溯到史前史。三大法则有好几种可能的版本,根据正统的看法,内容如下:‘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二、除非违背第一法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三、在不违背第一法则及第二法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等到机器人变得愈来愈聪明能干之后,它们就对这些法则,尤其是至高无上的第一法则,作出愈来愈广义的诠释,并且愈来愈以人类的保护者自居。它们的保护剥夺了人类的自由,令人类愈来愈难以忍受。
“机器人完全是出于善意。它们显然都在为人类着想,为所有人类的幸福不断努力,偏偏适得其反,更加令人无法消受。
“机器人的每一步进化,都使这种情况更为变本加厉。后来机器人更发展出精神感应力,表示连人类的思想都瞒不过它们,从此以后,人类的行为便受到机器人更严密的监督。
“与此同时,机器人的外形变得愈来愈像人类,可是行为仍是不折不扣的机器人,徒具人形只让它们更惹人反感。所以,这种情况当然会有个了结。”
“为什么‘当然’呢?”裴洛拉特一直聚精会神听着,直到现在才发问。
杜姆说:“这是钻逻辑牛角尖的必然结果。最后,机器人进步到了具有足够的人性,终于体认到人类为何憎恶它们,因为它们名义上虽然为人类着想,实际上却剥夺了人类应有的一切。结果机器人不得不作出决定,不论人类照顾自己的方式多么拙劣和没效率,也许还是让人类自生自灭比较好。
“因此,据说永恒之境就是机器人建造的,而永恒使者正是那些机器人。它们找到一个特殊的实相,认为人类处身其中最为安全——也就是独处于银河中。在尽完照顾人类的责任之后,为了切实而彻底地奉行‘第一法则’,那些机器人遂自动终止运作。从此以后,我们才算是真正的人类,靠自己的能力,独力发展一切。”
杜姆顿了一下,视线轮流扫过崔维兹与裴洛拉特,然后说:“怎么样,你们相信这些说法吗?”
崔维兹缓缓摇了摇头。“不相信,我从未听说有任何历史记载提到这种事。你呢,詹诺夫?”
裴洛拉特说:“某些神话跟这个故事似乎有类似之处。”
“得了吧,詹诺夫,我们随便哪个人编个故事,只要加上天花乱坠的解释,都能找到合拍的神话传说。我指的是历史,是可靠的记载。”
“喔,这样的话,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杜姆说:“我并不意外。早在机器人销声匿迹之前,许多人为了追求自由,便已成群结队离开地球,前往更深的太空去建立无机器人的殖民世界。他们大多数来自过度拥挤的地球,当然记得长久以来对机器人的排斥。新的世界一切从头开始,他们甚至不愿回顾过去的痛苦屈辱——人人都像小孩一样,被迫接受机器人保姆的照顾。因此他们没有保留任何记录,久而久之便忘得一干二净。”
崔维兹说:“这不太可能吧。”
裴洛拉特转向他说:“不,葛兰,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每个社会都会自行创造自己的历史,也都喜欢湮灭低微的出身;消极的做法是任其被遗忘,积极的做法是虚构一些英雄事迹。当年的帝国政府,曾经试图抹杀前帝国时代的历史,以便制造帝国永恒的神秘假象。此外,超空间纪元之前的历史记载,现在也几乎全部消失。而你自己也明白,如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地球的存在。”
崔维兹反驳道:“你不能自相矛盾,詹诺夫。如果整个银河都忘却了机器人,盖娅怎么会记得?”
宝绮思忽然发出女高音般的轻快笑声。“因为我们不一样。”
“是吗?”崔维兹说,“哪点不一样?”
杜姆说:“好了,宝绮思,让我来讲吧。两位端点星的客人,我们的确与众不同。从机器人国度逃出来的流亡团体,其中有一批人循着赛协尔殖民者的路线,最后终于抵达盖娅。只有他们这批人,从机器人那里学到精神感应的技艺。
“你知道吗,那的确是一门技艺。它是人类心灵与生俱来的潜能,却必须通过非常微妙而困难的方式,才有办法发展出来。想要将这个潜能发挥到极致,需要经过许多代的努力,不过一旦有了好的开始,它就会自动发展下去。我们已经花了两万多年的工夫,而‘盖娅意识’就是这个潜能的极致,但至今尚未达到炉火纯青之境。在我们发展精神感应的过程中,很早便体会到群体意识的存在。首先仅限于人类,然后扩及动物,接下来是植物,最后,在几个世纪前,扩大到了行星本身的无生命结构。
“由于这一切都源自机器人,因此我们并没有忘记它们。我们将它们视为导师,而并非我们的保姆。我们总是认为,它们帮我们打开心灵中另一扇门,从此我们再也不希望关上。我们始终怀着感激的心情追念它们。”
崔维兹说:“你们过去曾经是机器人的孩子,现在又成了群体意识的孩子。你们不是跟过去一样,仍旧失去人性的尊严吗?”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崔。我们现在所做的,完全出于自己的抉择,自己的抉择!两者不能相提并论。我们并没有受到外力强迫,是由内而外发展出来的,这点我们绝对不会忘记。此外,我们还有一个与众不同之处。我们是银河中独一无二的世界,再也没有一个世界和盖娅一样。”
“你们怎能如此肯定?”
“我们当然能够肯定,崔。如果还有一个和我们类似的世界级意识,即使远在银河的另一端,我们也侦测得到。比如说,我们就能侦测出来,你们那个第二基地的群体意识正在起步,但这只是最近两个世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