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数学家(第5/7页)
“只是指他可能犯下无心之失,造成重大伤害。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或者说重要性。”
“你推论出来的吗,丹莫刺尔?”
“是的,陛下。他是个乡下人,并不了解川陀这个地方以及此地的规矩。他以前从未到过我们的行星,以致无法表现得像个有教养的人,比如说像个廷臣。但是他竟然敢跟您顶嘴。”
“有何不可?我准许他有话直说。我取消了繁文缛节,以平等的方式对待他。”
“启禀陛下,并不尽然。您天生就无法平等对待他人,您习惯于发号施令。即使您试图让对方轻松自在,也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大多数人会变得哑口无言,更糟的表现则是奉承和阿谀。可是,那人却跟您顶嘴。”
“嗯,丹莫刺尔,你可以认为这很了不起,但是我不喜欢他。”克里昂看来十分不满,“你注意到了吗?他并没有尝试对我解释他的数学理论,好像他知道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启禀陛下,您的确听不懂。您不是数学家,也不是任何领域的科学家,同时也不是艺术家。在许许多多的知识领域,都有人比您懂得还多,他们的职责就是利用这些知识为您服务。您是皇帝,这点就不亚于他们所有专长的总和。”
“是吗?如果是个花了许多岁月累积知识的老头,令我感到自己某方面一窍不通,那我倒也不在意。可是这个人,谢顿,只不过和我同年。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他不必学习领袖气质,也不必学习如何做出左右他人生死的决策。”
“有些时候,丹莫刺尔,我会怀疑你是不是在讥笑我。”
“陛下?”丹莫刺尔以责难的口吻说。
“不过算了吧,回到你刚才说的那个流弹。你为什么要认为他是危险人物?在我看来,他似乎是个纯真的乡下人。”
“没错,可是他拥有那套数学理论。”
“他说那根本没用。”
“您本来认为它也许有用。而在您向我解释之后,我也这么以为,所以其他人也有可能抱持同样的看法。既然这位数学家已经将心思集中在这个问题上,他自己的想法或许也会改变。谁知道呢,他也许会研究出利用这套数学的方法。假如他成功了,有办法预测未来了,不论多么朦胧模糊,他也等于掌握了极大的权力。即使他自己不希望拥有权力──我总认为如此自制的人少之又少──他也可能被别人利用。”
“我试图利用他,可是他不肯。”
“刚刚他没有好好考虑,也许现在他就会愿意。他若不喜欢被您利用,难道就不可能被──比方说──卫荷区长说服吗?”
“他为什么会愿意帮助卫荷区长,而不愿帮我们?”
“正如他刚才的解释,个体的情绪和行为是很难预测的。”
克里昂绷着脸,坐在那里沉思良久。“你真的认为,他有可能将他的心理史学发展到真正有用的地步?他十分肯定自己做不到这一点。”
“或许若干时日之后,他会发现否认这个可能性是个错误。”
克里昂道:“这么说,我想我该把他留下。”
丹莫刺尔说:“不然,陛下,当您让他离去时,您的直觉完全正确。倘若将他囚禁,无论做得多么不着痕迹,都将引起他的愤恨和绝望。这样不但无助于他进一步发展他的理论,也无法使他心甘情愿为我们服务。最好还是放他走,如您所做的那样,但是永远用一条隐形的绳索拴住他。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确定他不至于被陛下的敌人利用,也可以确定等到时机成熟,他将这个科学理论发展完备时,我们便能收回那条绳索,再把他拉进来。那个时候,我们可以……态度强硬一点。”
“可是,万一他被我的敌人抓走,或者应该说帝国的敌人,毕竟我就等于这个帝国,还有,如果他自愿为敌人效命呢?我不认为这点绝无可能,你了解吧。”
“您的顾虑没错。我会确保不至于发生这种事,但是,倘若尽了最大努力,仍然出现这种情形,与其让不适当的人拥有他,倒不如让谁都得不到。”
克里昂显得相当不安。“丹莫刺尔,我将这件事完全交到你手上,但我希望我们不要操之过急。无论如何,他有可能只是个理论科学的买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用处。”
“启禀陛下,很有可能,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假设此人很重要──或者说也许很重要。假使到头来,我们发现只是在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伤脑筋,那不过浪费了一点时间而已,不会有其他损失。但如果我们最后发现,忽略了一个再重要不过的人物,那我们将会丢掉整个银河。”
“这样很好,”克里昂说,“但我确信我不必知道细节──倘若细节果真令人不快。”
丹莫刺尔说:“让我们期望不会有那种结果。”
05
经过了一个黄昏、整个夜晚,以及半个上午的时光,谢顿慢慢从觐见大帝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至少,川陀皇区里的人行道、活动回廊、广场与公园的光线明暗变化,使人觉得已历经了一个黄昏、整个夜晚,以及第二天的半个上午。
此刻,他坐在一座小公园的一张小型塑胶椅上,那椅子弯成与他的身躯刚好吻合的形状,令他感到非常舒服。根据光线判断,上午似乎刚过一半,空气凉爽适中,刚好使人感到清新,却一点也没有寒意。
气候是否总是这样?他想到了觐见大帝时遇到的那种灰暗天气。然后,他又想起故乡赫利肯星的阴天、冷天、热天、雨天以及下雪天,不禁怀疑有谁会怀念那种日子。坐在川陀的一座公园里,日复一日都是理想的天气,几乎令人感到周遭一片虚空,还有没有可能会怀念怒吼的狂风、刺骨的寒冷,或是令人窒息的湿气?
或许会吧,但不是在第一天、第二天,甚至第七天上头。而他只剩下今天最后一天,明天即将离开此地。他打定主意趁机享受一番,毕竟,自己可能再也不会重返川陀。
然而,他仍旧感到惴惴不安,始终无法忘怀曾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和一个能随意下令监禁或处决任何人的人(至少他能剥夺他人的社会地位,造成一种经济性与社会性的死亡)做过一次晤谈。
就寝之前,谢顿利用旅馆房间的电脑,从电子百科全书查到了克里昂一世的资料。内容照例是为这位皇帝歌功颂德,就像所有的皇帝生前所受到的歌颂一样,与他们的政绩毫无关系。谢顿略过那些内容,他感兴趣的是发现克里昂生于皇宫,一生从未离开御苑。他从来没有到过真正的川陀──这个覆盖着多面穹顶的世界。也许这是基于安全考量,但它代表的则是这位皇帝一直遭到囚禁,不论他自己是否承认这一点。那可能是全银河最豪华的牢狱,但无论如何还是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