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微生农场(第4/6页)

这似乎没有明显的原因。不用说,缓缓绕行川陀表面的人工日光不至于遗漏麦曲生区。但是为了固守某种原始的习惯,谢顿想,麦曲生人一定是故意这样做的。不久之后,谢顿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幽暗的环境。

谢顿试着冷静地迎向路人的目光,不论是来自兄弟或姐妹的。他假定自己会被当做一名兄弟,而雨点四十三则是他的女人,只要他不做出招摇的举动,就不会有人注意他们两人。

不幸的是,雨点四十三却仿佛想要引人注意。她和他的对话都只有几个字,低沉的声音一律从紧闭的嘴巴发出来。显然,陪同一位名不正言不顺的男性,即使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事实,也完全摧毁了她的自信。谢顿相当肯定,自己倘若请她放松心情,只会使她变得加倍不安。谢顿很纳闷,如果她遇到熟人会有什么反应。直到他们来到较低的层级,路人变得较少的时候,他才总算比较宽心。

他们搭乘的并非升降机,而是成对的一组活动阶梯坡道,其中一个向上升,另一个向下降。雨点四十三称之为“自动扶梯”,谢顿不确定有没有听错,因为他从未听过这个名称。

他们一层一层往下降,谢顿的焦虑则一点一点向上升。大多数世界都拥有微生农场,也都生产自家的微生作物。谢顿在赫利肯的时候,偶尔也会到微生农场买调味品,每次总会闻到一股令人反胃的恶臭。

在微生农场工作的人似乎并不在意,即使访客们皱起鼻子,他们自己却好像毫无感觉。然而,谢顿一向对那种味道特别敏感。他总是受这种罪,这回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试图在心中安慰自己,他是因为需要搜集资料,才会做出这么高贵的牺牲。但这样做毫无用处,他的胃照样在焦虑中扭成一团。

等到他数不清下了多少层级,而空气似乎仍然相当清新时,他忍不住问道:“我们何时才会抵达微生农场的层级?”

“现在已经到了。”

谢顿深深吸了一口气。“闻起来并不像。”

“闻起来?你是什么意思?”雨点四十三相当生气,嗓门突然变大不少。

“根据我的经验,微生农场总有一股腐败的臭味。你该知道,那是从细菌、酵母菌、真菌,以及腐生植物所需要的肥料中散发出来的。”

“根据你的经验?”她的音量再度降低,“那是在哪里?”

“在我的母星。”

这位姐妹的脸孔扭成厌恶至极的表情。“你的同胞偏偏爱吃拉汲?”

谢顿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不过根据她的表情与语气,他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说:“你该了解,端上餐桌的时候,就不会再有那种味道了。”

“我们的产品任何时候都没有那种味道,我们的生物科技人员研发出了完美的品系。藻类生长在最纯的光线和尽可能平衡的电解溶液中,腐生植物的养分则是精心调配的有机物质。那些公式和配方都是外族人不会知道的──来吧,我们到了。你尽量闻吧,绝对闻不到任何异味。这就是为什么全银河都欢迎我们的食品,而且听说皇帝绝不吃其他东西。但如果你问我,我会说外族人都不配享用那么好的食品,就算他自称皇帝也一样。”

她话中带着一股怒气,矛头似乎直指谢顿。然后,她仿佛怕他没听出来,又补充道:“或者,就算他自称贵客也一样。”

他们来到一个狭窄的回廊,两侧都有许多又大又厚重的玻璃槽,浑浊的暗绿色溶液里长满团团转的藻类,受到上升气泡的推动而不断摇晃。里面一定充满二氧化碳,他这么判断。

浓烈的蔷薇色光线照在这些玻璃槽上,这种光线比长廊的照明强了许多,他若有所思地发表这个评论。

“当然。”她说,“这些藻类在光谱红端长得最好。”

“我想,”谢顿说,“一切都是自动的。”

她耸了耸肩,但未做出回应。

“我没看到附近有许多兄弟姐妹。”谢顿毫不放松地说。

“纵使如此,还是有工作要做,而他们做得很好,虽然你没看到他们在工作。细节不是给你看的,不要浪费时间问这些事。”

“等一等,别生我的气。我并不指望听到什么国家机密。好啦,亲爱的。”他一不小心说溜了嘴。

正在她似乎要匆忙离去时,他抓住她的手臂,令她留在原处。但他感到她在微微颤抖,遂在一阵尴尬中将手松开。

他说:“只不过在我看来,一切都是自动的。”

“随便你爱怎样想都可以。然而,这里仍有需要脑力和判断力的地方。每位兄弟和姐妹,一生中总有一段时间在此工作,有些人还将它当成专业。”

现在她说话更为自由自在,但他仍旧感到尴尬,因为他注意到,她的左手偷偷移向右臂,轻抚着刚才被他抓过的地方,仿佛那儿曾经被他刺了一下。

“它们绵延无数公里,”她说,“不过我们若在这里转弯,你就能看到一片真菌区。”

他们继续前进,谢顿注意到每样东西都清洁无比,连玻璃也晶莹剔透。瓷砖地板似乎是湿的,等到他趁机弯腰摸了一下,却发觉并非如此。而且地板也不滑,或许是他的凉鞋具有防滑鞋底(根据麦曲生社会的习俗,他将拇趾大大方方伸在外面)。

有一件事雨点四十三的确没说错。不时可见兄弟或姐妹在默默工作,例如判读量具、调整控制装置,还有些做着诸如擦拭设备这类毫无技术性的工作──不论做的是什么,每个人都全神贯注。

谢顿小心地避免问及他们在做些什么,他不想让这位姐妹因为答不出来而感到羞愧,也不想让她因为必须提醒他别乱打听而发脾气。

他们通过一扇微微摇摆的门,谢顿突然察觉到一丝记忆中的味道。他向雨点四十三望去,但她似乎浑然不觉,而他自己也很快就习惯了。

光线的特征忽然起了重大变化,蔷薇色调与明亮的感觉通通消失。除了有聚光灯为各项设备照明外,四周似乎都笼罩在昏黄的光芒中。在每个聚光处,好像都有一名兄弟或姐妹,有些还戴着发出珍珠般光辉的头带。而在不远的地方,谢顿可以看到四下都有细小的闪光在做不规则运动。

当两人并肩行走时,他朝她的侧面瞥了一眼,那是他能评价她的唯一依据。在其他任何时候,他总是忘不掉她突出的光头、无眉的双眼,以及一张素净的脸庞。它们掩盖了她的个体性,似乎使她变得隐形。然而从这个轮廓中,他却能看出一些别的:鼻子、下巴、丰唇、匀称、美丽。黯淡的光线好像使那个大沙漠不再那么显眼与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