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同谋(第2/4页)
第一帝国崩溃后,科学也遭到解体的命运,一直衰退,衰退——衰退到了连核能原理都已失传,而不得不回归煤炭与石油的化学能。当然,第一基地是唯一的例外,它延续了科学的薪传,保存了科技的火种,并且继续发扬光大。只不过在第一基地上,依旧是物理科学独领风骚。除了外科手术,脑部的研究仍是从未开发的处女地。
哈里・谢顿是第一个指出精神科学重要性的人,他的一番话被后人奉为真理。
“神经微电流,”他说,“承载着所有的反应与冲动——意识与潜意识皆包括在内。记录在方格纸上的脑波图样,看来只是巍巍颤颤、起伏不已的波峰和波谷,却能反映出数十亿细胞的思考脉动。对脑波图样进行分析,理论上而言,可以揭示最细微的思想和情感。除了先天或后天的肉体缺陷造成的差异,其他因素引发的脑波变化也应该能侦测出来,这包括情绪的转变、不同的教育和经历,甚至受测者的人生哲学这类微妙的因素。”
然而即使是谢顿,当年所能做的也仅止于臆测。
过去五十年间,第一基地的科学家终于开启一座崭新的知识宝库。他们的研究能有突破,当然要归功于科技的进步。例如最新发展的一种技术,能够让电极穿过颅缝,直接接触到脑细胞,而无需剃掉一根毛发。此外,还有一项可以自动记录脑波数据的新发明,它不但能进行综合记录,还能把六个独立变量分离出来。
而最有意义的发展,或许就是脑电图科学与脑电图学家日渐受到尊重。曾是个中翘楚的克莱斯参加学术会议时,可以和物理学家平起平坐。达瑞尔博士虽然不再活跃于科学界,可是依然声名大噪,除了因为他的母亲乃是贝泰・达瑞尔——上一代最伟大的女英雄,也要归功于他在脑电图分析上的卓越贡献。
现在,达瑞尔博士坐在自己实验室的躺椅上,轻柔的电极似有若无地触着他的头颅,密闭于真空容器内的指针则开始前后摆动。他背对着记录器——众所周知,受测者若看到那些跃动的曲线,潜意识便会想加以控制,而导致明显的反应——但是他知道,中央刻度盘显示的是极为规律、仅有小幅变化的σ曲线。自己的心灵强健而训练有素,这是可以预期的结果。输出的讯号经过放大与过滤,便能在另一个刻度盘上显示小脑的脑波。此外,自额叶发出的脑波,有着尖锐而迹近不连续的跳跃;而表层区域的脑波,由于频率范围比较狭窄,不会有太剧烈的振荡……
他对自己的脑波图样了若指掌,就如同艺术家对自己的眼珠颜色一清二楚。
当达瑞尔从躺椅上起身时,裴礼斯・安索没有发表任何评语。这个年轻人审视着那七条曲线,迅速而毫无遗漏地一路看下去。从这些看似没有意义的记录中,他能够明察秋毫,知道自己应该找些什么。
“接下来,请瑟米克博士。”
瑟米克蜡黄的老脸十分严肃。脑电图分析是一门新兴的显学,他知道得相当有限,甚至于心存芥蒂。他明白自己早已上了年纪,而脑波图样会反应出这个事实。当然,他脸上满布皱纹、走路弯腰驼背、两手不时颤抖,在在使他显得老态龙钟——不过那些只是生理现象。脑波图样却有可能证明他连心灵都已老化。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自己的心灵,眼看也要被人看穿,令他感到困窘不已且万分不愿。
电极很快就安置好了。当然,整个过程从头到尾毫无痛楚。电极只会带来极微弱的刺激,远低于人体感觉的阈值。
接下来轮到屠博。在整个十五分钟的过程中,他安稳地坐在躺椅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最后轮到孟恩,在电极刚碰触到他的时候,他就吓得抽搐了一下,从此一对眼珠便骨碌碌转个不停,仿佛希望能把眼珠转到后面,透过后脑勺去观察测量的过程。
“满意了吧——”一切结束后,达瑞尔说道。
“言之过早,”安索带着歉意答道,“这栋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达瑞尔皱着眉头说:“我女儿?”
“没错。你可记得,我请她今晚留在家里。”
“为了做脑电图分析?银河啊,为什么?”
“否则一切就无法进行。”
达瑞尔耸耸肩,向楼梯方向走去。艾嘉蒂娅早已听到这段对话,当父亲走进房间时,她已经关掉集音器,然后她就乖乖跟着父亲下楼。她还是婴儿的时候,曾接受过基本的心灵型样测定,作为身份登记之用。除此之外,这是她第一次被那么多电极插在头上。
测量结束后,她伸出手来,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达瑞尔博士说:“艾嘉蒂娅,你看不懂的。你是不是该去睡觉了?”
“是的,爸爸。”她装模作样地说,“各位叔叔伯伯,晚安。”
她赶紧跑上楼,匆匆换好睡衣,然后立刻跳到床上去。她把丸里萨斯的集音器放在枕头旁边,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她觉得自己好像胶卷书中的人物,正在从事一项“谍报活动”。
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安索说的:“各位,每个人的分析都很正常,那孩子也一样。”
孩子?她满肚子不高兴,在黑暗中对安索做了一个鬼脸。
安索已经打开他的手提箱,从里面抽出数十份脑波记录。那些记录并非原件,但手提箱仍然使用一种特制的锁。开启时,钥匙若是拿在别人手中,里面的资料会立刻氧化成无法辨识的灰烬。如今虽然由安索亲自取出来,这些记录半小时后也会自动化成灰。
在这短短的半小时中,安索争取时间迅速说道:“这些记录属于安纳克里昂的几个小官吏。而这是卢奎斯大学的心理学家,这是西维纳的一位实业家。其他的就不用我介绍了。”
大家挤成一团,却只有达瑞尔看得出其中的丰富意义。其他人看到的,只是印在羊皮纸上的许多颤动波纹而已。
安索轻轻指着其中一处。“达瑞尔博士,请看那些额叶次级τ波,请注意对应的高原区域,它是这些记录的共同点。博士,你要不要用我的分析尺,来检查一下我的说法?”
所谓的分析尺,和小朋友使用的对数式计算尺可算是远亲——就好像摩天大楼与小茅屋也是同出一源。达瑞尔以熟练的手法操作那把分析尺,再将测量结果徒手画出来。正如安索所说的,额叶部分的脑波有一个平缓的高原,而那里原本应该是振荡强烈的曲线。
“达瑞尔博士,你要如何解释这个结果?”安索问道。
“我不能确定。光看记录,我不知道怎么可能有这种结果。即使是失忆症,也应该只能造成压抑,而并非使波纹消除。也许,是动过脑部大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