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3页)

安娜笑出了声来:“你知道的,他们才不会理会那个呢。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那些工人在情绪激昂,在被困上几周的情况下,从那上面过去。他们想让规划更加简单,更加……开放。”

“更加开放?”唐纳德不屑地一笑,伸手去取自己的酒杯,“还有,他们什么意思?困几个星期?”

安娜耸了耸肩:“你才是被选出来的官员。我觉得对于政府部门的毛病,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我不过是一个顾问,一个被人雇来布置管线的。”

她喝完了自己的酒,侍应生给唐纳德送来了他要的水,并为二人点菜。安娜将一条眉毛挑了挑——一个熟悉的动作,似乎在问:准备好了吗?这一动作,要是换作以前,肯定还有更多的意思,唐纳德一边瞥着菜单,一边暗想。

“你来帮我点怎么样?”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安娜点了菜,侍应生匆匆记下。

“这么说,现在他们就只想要一个楼梯井了,嗯?”唐纳德想象着这其中所需要的水泥,随即又想到了钢铁样式的螺旋梯设计。更加结实,更加便宜。“咱们可以把工作电梯给留下的,对不对?咱们干吗不把这个放到一边,把它直接安在这儿啊?”

他给她看了看平板。

“不,不要电梯。一切都得简单、开放。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不喜欢这样。就算这个设施永远也用不上,在建设上也不应该马虎,否则又何必费这劲儿?他曾见过他们准备储存在其中的一部分物资清单,通过楼梯运输下去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在楼层预制阶段就先把东西装好,再整个吊下去。这部分更多地涉及米克的工作。这也是他希望自己这位朋友能够出现在这儿的诸多原因之一。

“你知道的,这就是我不想成为建筑师的原因。”他翻动着计划,逐一看着自己的计划被动过的地方,“我还记得咱们当初不得不出去同那些混账委托人打交道,那时学到的第一课便是他们要么想要一些根本不能实现的东西,要么就是愚不可及——或者二者兼而有之。那时我就知道这一行不是我的菜。”

“所以你入了政治这行。”安娜笑道。

“对呀,好观点。”唐纳德听出了她这是在说反话,微笑道,“不过,我这可是在为令尊工作。”

“我父亲之所以会从事政治,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干。退伍后,他投了一大笔又一大笔钱,一次又一次破产,然后觉得还是换个方式为他的国家效力比较好。”

她久久地凝视着他。

“这个项目会是他的传世之作,你知道的。”她俯身向前,双肘支在桌面上,曲起一根手指,优雅地点在了平板上,“这件事,世人都说永远也做不成,可他就是干了。”

唐纳德放下平板,靠在了椅背上。“他一直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说这会是我们的传世之作。我告诉他我觉得自己还太年轻,还不适合做这种巅峰级别的项目。”

安娜莞尔一笑,两人同啜了一口酒。一篮面包被放在了桌上,但两人都没有伸手去取。

“说到传世之作以及在这世上留点什么,”安娜问,“你和海伦决定不要孩子,背后肯定有原因吧?”

唐纳德将杯子放回桌上,安娜拿起了酒瓶,可他摆摆手,止住了她。“噢,并非我们不想要,我们只是刚从学校出来就开始了职业生涯。你知道吗?我们一直在想——”

“你们迟早会有的,对不对?你们总会有时间的,用不着着急。”

“不,不是那样……”他用指肚摸了摸桌布,感觉到在那层光滑而又高档的织物下面似乎还有一层。待得他们吃完离桌之后,他估摸着上面这一层会连同上面的残屑一起折起,露出下面崭新的一层——就如同皮肤,抑或生育后代。他呷了一口酒,双唇上生出了麻木之感。

“我觉得就是那样的,”安娜寸步不让,“每代人都在拖,一代比一代拖得久。我母亲要我时,已快四十了,而且这种现象正在变得越来越普遍。”

她将一缕松散下来的头发,塞到了耳后。

“兴许我们以为自己会成为永远也不会老去的第一代,”她接着说,“能够长生不老。”她挑了挑一条眉毛:“现在我们全都在期待着能够活到一百三,兴许更久一些,就像那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便是我的理论——”她又凑近了一些。对于这次谈话的走向,唐纳德已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了。“过去,孩子一直都是咱们的遗赠,对不对?是我们欺骗死亡,将自身的某种微不足道的东西传递下去的方式。可现在我们却希望只对自己抱有希望。”

“你的意思是比如无性繁殖?所以它才会是非凡的嘛。”

“我说的不是无性繁殖——而且,虽然它是非法的,可你我都知道依然有人在干这一行。”她呷了一口酒,朝着正坐在远处的一个家庭点了点头,“看,老爸的一切都在他身上。”

唐纳德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了那孩子一会儿,才明白她不过是在打比方。

“我父亲又如何?”她问,“那些纳米浴,他吃下去的那些干细胞维生素。他真的觉得自己会长生不老。你知道几年前他从一家冷冻公司购入了大量股票的事吧?”

唐纳德笑道:“我听说了,而且我还听说结果不大好。还有,他们一直在那方面尝试了好几年——”

“而且离目标越来越近了,”她说,“他们唯一没有攻破的,便是如何修复在冷冻中受损的细胞。现在听来,这种事也不那么像是天方夜谭了,对不对?”

“嗯,我希望做着这种梦的人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过关于我们,你错了。海伦和我一直在讨论要孩子的事情。我认识的人当中有五十岁时才要第一个孩子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呵呵。”她喝完了杯中酒,伸手去取酒瓶。“那是你的想法,”她说,“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世界上剩下的时间全都是他们的。”她用灰色的双目冷冷地注视着他:“可他们从不会去问那究竟是多长时间。”

饭后,他们等在雨帘下面,等待着安娜的车子到来。唐纳德婉拒了与她共乘的邀请,说他还得回办公室,打车就好。雨点敲打雨伞的声音已经变了味道,变得凄切了。

她的车子来了,是一辆乌油油的林肯。就在这时,唐纳德的手机震动了。他赶忙去摸衣兜,而她则趁势抱了他,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个吻。清冷的空气中,他只觉得脸上一热,眼见那是米克的电话,赶忙接了。

“嘿,你这是刚落地还是怎么的?”唐纳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