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教坊司(第5/7页)

“接着来。右,直行,步二尺;左,正东,步一尺……””顾千帆小心地引导着赵盼儿,两人越说越快、越走越快,默契地将一大片水坑地全部抛在身后。

“最后一步,直行,步三尺,跟我一起跳,一,二,三!”顾千帆拉着赵盼儿的手,和她一起跳过水沟,“现在睁开眼睛,回头看吧。”

赵盼儿转身,看着身后的一地的水坑映出的灿烂日光,喘着气开心地笑了起来。

顾千帆看着赵盼儿明媚的笑颜一时失神,他有些不舍地松开手,佯装平静地说:“记住,以前的坑坑洼洼,你已经全部跨过去了,你心上伤口,也早就已经好了,只不过偶尔余痛而已。”

“那你现在还痛吗?“赵盼儿被顾千帆的话深深触动,她想到顾千帆无端承受的骂名,心中微痛。她指着顾千帆的心口问:“这里,还会因为你曾经杀了最好的朋友而难受吗?”

顾千帆被赵盼儿问愣住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会不会痛,好像他天生就是刀枪不入的“活阎罗”一般。顾千帆沉默了半晌方道:“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别着急回答,我只想听真话。”

赵盼儿知道这个答案对顾千帆很重要,她认真思忖了良久,最终答道:“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皇城司。但是,你也杀伐决断,恩怨分明。就如同我一样,既仗义,也小气,既聪明,也糊涂。我也常跟引章说,这世上的人,就跟三娘做的一口酥似的,外头看起来都差不多,可里头却有上千层;只有亲自尝过,才知道里头的滋味真正是什么,所以,又何必去管无关人等的看法呢?”

“你是在安慰我吗?”顾千帆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做到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赵盼儿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顾千帆:“安慰是一种同情,你是英雄,不需要别人同情。”

“英雄?”顾千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这样的鹰犬爪牙,百姓口里的‘活阎罗’,清流眼里的奸宦走狗,居然还是个英雄?”

“皇城司的名声是不好,可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没见你做过任何一件真正的坏事。你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你破的案,也是为国利民;于公,你得了圣上褒奖青目,于私,你帮过我那么多回;只要你没有故设冤狱、无端罗织,所以在我心里,你就是英雄。鹰犬爪牙又如何?做国之鹰犬,民之爪牙,难道不比只会坐而论道的官儿更好吗?”赵盼儿的语气无比认真,显然,关于顾千帆的这些事情,她从前就认真的想过,看到顾千帆自我厌弃的样子,她也会心疼。

顾千帆的眼光骤然一亮:“国之鹰犬,民之爪牙?”

赵盼儿颇有侠气的挺起胸:“宁蹈血死,不太平生!”

良久,顾千帆笑了,那笑容难得的舒心畅快:“难为你了,为了讨好我,居然舌绽莲花地编了这么大一段出来。行吧,看在你那么卖力的份上,我可以把赌约延长一些。两个月之内,你要是能回本,我就再也不管你开店的事。”

赵盼儿也顺势昂首道:“谁要你假好心了,我赵盼儿可是在整个江南都鼎鼎大名的卖茶文君!瞧着吧,一个月之内,赵氏茶坊的名头肯定能传遍整个东京,到时候,就算你想来喝茶,也得乖乖在外头排队!”

顾千帆一哂,丢下赵盼儿自己走进了茶坊。赵盼儿见他心情好转,终于松了一口气,也跟着他走进了并无客人的茶坊。

宋引章见顾千帆来了,不由有些惊喜。

顾千帆却公事公办地对宋引章说:“沈如琢是议礼局检讨沈铭之子,沈家是京中大族,他平时就喜欢乐舞音律,这两日因为馆阁校勘的差事,才到教坊收集曲乐卷册。他之前也并无劣迹,那天跟着你,应该也没有恶意。”

宋引章万万没想到顾千帆会特意帮她查沈如琢的事,不由心生欢喜:“顾指挥您怎么知道?难道您一直——”

正忙着大口大口往嘴里塞没卖出去的果子的陈廉蹿过来插口道:“不是顾指挥,是顾副使,我们头儿早升官了!”

宋引章被挤到了一边,小声喃喃说完:“一直都在担心我吗?”孙三娘没听到宋引章后面的话,只是紧张了地拉住她一个劲问:“有男人跟着你?你之前怎么没跟我们说啊?他对你做过什么?你没被祸害吧?”

宋引章脸涨得通红,她不敢看顾千帆,忙推开孙三娘:“我没事。”

孙三娘却大喇喇地说道:“干嘛不好意思啊,这儿又没有外人,谁都知道你之前被周舍欺负的事。”

宋引章羞窘万分,就算孙三娘说的是事实,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被“祸害”、“欺负”呀!她急切地打断道:“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孙三娘仍然有些不信,只好问顾千帆:“那男人真的没问题?”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赌约的事,不由生疑:“不对,这两天我们的生意突然变差,该不会是你为了让我们关门,故意安排人干的吧?”

自打顾千帆从周舍手下救出她来,宋引章就视顾千帆为英雄,听孙三娘这么说,宋引章一下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顾副使不是这样的人!”

赵盼儿眼看孙三娘和宋引章要吵起来,她连忙将顾千帆和陈廉劝了出去,随后才把刚才从顾千帆那儿打听来的东京人的饮茶习惯一一讲给引章和三娘,洗清了顾千帆的嫌疑。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孙三娘皱眉想了想道,“引章,明儿你记得把琵琶带到茶坊去,一天弹它个五六回,肯定能招来不少生意”。

“给那些茶客弹琵琶?”宋引章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连连摇头,“我不去。我的曲子,是给知音识律的人听的,不是给那些贩夫走卒听的。”

孙三娘快言快语道:“可你以前不也在客栈弹过吗?”

宋引章一时语结,她其实是怕别人因为她随随便便给人弹琵琶,再看轻了她。

赵盼儿怕两人再吵起来,忙打圆场:“现在引章的身份和以前不同了,再弹有失身份。”

孙三娘倒是个粗枝大叶的,一拍脑袋道:“唷,忘了。你现在是教坊色长,是该稳重点。对了,就算顾千帆说那姓沈的不是坏人,你也得小心些,免得再出周舍那档子事。马行街的人不爱喝点茶,要不,咱们索性改卖散茶?还省事些。”

宋引章听孙三娘提周舍又有点生气,她还没忘了刚才孙三娘当着顾副使的面说她被“祸害”的事儿呢。她断然道:“我不同意,做散茶不就成了迎合贩夫走卒了吗?我们的茶坊这么雅致,怎么能做这种没格调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