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豪华客舱(第5/10页)
在斯泰菲看来,这只是一场郑重其事的仪式。所有商务舱和更高等级的套房都配有完善的自助膳食设备,根本没有任何必要设立中央厨房、提供有限的菜肴并浪费人类厨师的宝贵时间,更不必说船上的当值官员了——他们奉命穿上用膳礼服,以宴会主人的身份招待来宾。但从另一方面讲,就像马丁代尔船队长在飞行人员进修学院里讲过的那样,一路上被冷冻催眠的统舱乘客与住在豪华套房里的头等舱乘客终归还是有所不同——航程中从他们身上赚到的钱,每天就有大约两千埃居;还有,他们的经验阅历不同。任何一个农夫都负担得起冷冻飞行的费用,但为了平衡收支并增加适当的利润,船方需要对有钱的白痴和度蜜月的夫妇格外娇宠一点,而任何一家像点样子的客运航线公司都为这项事业贡献出了可观的聪明才智。他们对轮机手进行礼节方面的培训,给办公文员配上裁剪讲究的制服,想尽一切办法为那些上流人士把一次无聊的旅程变成独特而又难忘的经历。其中特别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计一切代价筹办头一个晚上以及随后每周一次的宴会。起码这些人比斯文要忍受的那些讨厌小鬼好些,斯泰菲讥讽地想,要是我摊上他那份工作,我敢打赌自己肯定会疯掉……至少大部分蜜月夫妇都喜欢通过客房送餐服务或是舱室里的食物加工机来解决用餐问题。这样一来,剩下的就是由她来坐在餐桌旁招呼十二位极为有利可图的乘客了。想想吧,这就等于每天在损益表上增加两万四千埃居的进项,而她只需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点头,为他们相互介绍,回答他们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为大家传觞敬酒。
斯泰菲在织锦上衣袖口处一只示踪器的秘密指引下,来到了自己那张餐桌旁。有几位乘客已经光临,但还算是懂规矩,见她到来便起身相迎。“请坐,请坐。”她说道,露出一副轻松的笑容。她的座椅轻轻滑出,收起扶手等她就座。她朝来宾垂首致意,其中一两个点头回礼,甚至还向她问好,或是有类似的表示。她没看清那个神色阴郁的女孩是否有何反应——那姑娘穿着一件有意撕开几条裂口的黑色蕾丝上衣,发型看上去就好像刚把手指塞进了电源插座。但另外三位身穿相同样款式的绿色衬衣、友好而又亲热的家伙——两个金发白肤的男人和一个生着稻草颜色头发的女子——全都反应热烈,像是要跳起来向她敬礼。有一位肥胖的女人,大概是个商业银行家,连同她那位好似厌食症病人一般干瘦的男性伙伴,全都没有理睬斯泰菲,或许是觉得自己受了冒犯,因为船方至少该派个指挥官来陪他们用餐才对。此外,那位来自土尔库的老统计师似乎也没注意到她,但这倒在她的意料之中。年迈的老傻瓜,斯泰菲暗想,在心中将他一笔划掉。任何一个富人,只要他到了头发变白的时候还不愿掏腰包去做染色体端粒复位术和年老清除术,就不值得去注意了。这些人里还有一位中年女子,是位来自日本的大提琴演奏家,看上去很友好,但有点烦乱不安——她的翻译器跟不上谈话。如此看来,就剩下一对度蜜月的夫妇未到,估计二人已选择客房送餐服务了。
“我是见习飞行副官斯泰菲·格蕾丝,在此代表白星公司,欢迎诸位出席前往新德累斯顿旅程中的第一次晚宴。如果大家希望查看菜单,我相信乘务人员很快就会赶来招呼各位。与此同时,我想特别推荐一下——”她瞟了一眼自己的袖口,“——金星解百纳白葡萄酒,用它来配头一道蛙鱼。”这种醇醪是船方花巨资从伊师塔平原上带有金刚石穹顶的葡萄园进口来的,更便于让身价高达两万四千埃居的用餐者安抚他们的自负心理。
看来大家对头道菜的选择并无异议,斯泰菲在喝第一口酒时小心地服下了防醉剂。这种葡萄洒很不错,如果你不把它当做酒——并排除了饮酒的致醉性——那么它就只是酸酸的葡萄汁。“我能问一下您是从哪里来的吗?”她一面斟满自己的酒杯,一面问那个方下巴的金发女子。“我想,我以前好像见过您,但没有还说过话。”
“我叫玛蒂尔德,来自第六分区的托德家族。他们俩是我同族伙伴,彼得和汉斯。”那个女子答道,挥起结实的手掌指了指坐在她两边的年轻壮汉。他们真的年轻吗?斯泰菲暗自疑惑:这三个人看上去充满自信,又显得那么协调。通常你不会在六十岁以下的人身上看到这种发自本能的优雅气质,而且没有接受过武术训练的人也不会有这样的风度。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如果他们的身体并没有因为步入中年而开始急剧衰老,可心智又尚未成熟,那么只有在上了岁数之后才会最终显出这种精简干练的做派,但这三个人则不然:若非合成代谢类固醇在起作用,他们肯定经受过艰苦的训练。“我们要去新和平,执行青年启蒙和学习任务。”玛蒂尔德傲慢地一笑,“我的意思是,有些星球已经体会到了再造之道的益处,我们要向他们学习,并在他们中间转播和谐的福音。”
“是吗。那么如果您不介意,我想问一下,什么是再造之道呢?是某种俱乐部吗?”斯泰菲接着又问。毕竟,他们是她的衣食父母。对自己的雇主表示好奇——这种冲动始终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谈话策略。
“它就是一切,无所不容。”玛蒂尔德变得热情洋溢,被自己所感染。“它是一种生活方式。”她忽然显得有点羞怯,似乎发觉自己过于口无遮拦。“它非常圆满。”
“原来如此,那么——”斯泰菲发现自己因全神贯注而皱起了额头。为什么我还是感到自己正在被人轻视?她暗想,别放在心上。“那么您呢?”她问那个黑发女孩。不知她是否真是个孩子,毕竟她的体格和斯泰菲差不多。
“哦,别为我操心了。我只想坐在这个角落里喝个烂醉,再换一副新的肝脏。我能肯定,我的信托基金会付钱的。”她故意用单调呆板的口气说出最后那句话,同时盯着斯泰菲的眼睛。斯泰菲明白了:这孩子有些不对头。
“我们还是尽量别喝那么多吧,至少在吃完饭之前别多喝。”她轻松地说,“那么,您的名字是?”
“星期三。”女孩——年轻的女人?危险的醉鬼?——温和地说,“大家都这么叫我。你们的乘客名单上登记的是维多利娅·斯特劳格。那是我身份证上的名字。”
“哦,您喜欢我们怎么称呼您都好。”斯泰菲小心地说道。
头一道菜上来了,精心烹制的蛙鱼肉被切成小圆片,上面浇着一层洁白的沙司。斯泰菲又成功地让肥胖的商业银行家菲奥娜发表了一通赞颂之词:在相隔数光年的星球之间兑换货币时,相对于那些恪守因果律的间接方式,虚拟率货币三角剖分体系真是优点多多。斯泰菲感到轻松了一点,因为她发现,这番关于时间旅行中银行信用调控的宏论让大多数人都听得全神贯注,而那三位来自什么托德家族的青年领袖也如此用心,可真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这时“星期三”则在孜孜不倦地啜饮她的第三杯酒,那种令人生畏的果敢神情让斯泰菲想起了一些她以前遇到过的乘客——他们岁数更大,头发已经斑白,并非真正的酒徒,但已被魔鬼控制住了心神,而那个魔鬼一心只想让他们在第二天醒来时头疼欲裂,也只能被最令人痛苦的、近乎自残的咒语所驱走。这姑娘的旅程刚刚开始,按说折磨人的无聊感还没有袭来,可她此时便要喝得酩酊大醉,真不是什么正常现象。另外,尽管斯泰菲不是紧跟时尚的人,但还是能从“星期三”的衣着上看出来,她全靠即兴发挥的天分凑起了这身装束,其用意肯定是——“谁也别来招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