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门卫的爸爸 第六章(第7/8页)

他们相视一下,突然笑了。

笑罢之后,贝弗利说,“我们会保密的。”

我点点头。“我相信你们会保密。我敢肯定,你们这个夏天保留了不少秘密吧。”

他们没有回应。

我竖起一根拇指指向荒地。“下去玩过吗?”

“去过一次,”里奇说。“再也没去了。”

他站起身,拍拍蓝色牛仔裤屁股后面。“跟你聊天很高兴,安伯森先生。多加小心,别再上当。”

他犹豫了一下。“在德里小心点。现在好一点儿,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德里永远都不会彻底变好。”

“谢谢,谢谢你们两位!或许有一天邓宁一家也会感谢你们的。但如果事情像我期望的那样,他们会——”

“——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贝弗利替我说完了。

“没错。”然后我想起弗雷德·图米说过的话。

“对。你们两个照顾好自己。”

“我们会的,”贝弗利说,又开始吃吃地笑。

“继续去北极洗衣服,乔吉。”

我在新草帽帽檐敬了个礼,之后走开。然后我一闪念,转身向他们走去。“那个电唱机是33-1/3转速吗?”

“像慢转密纹唱片吗?”里奇问道。“不是的。

我们家里的高保真可以,但贝弗利的只是用电池的小玩意儿。”

“小心点儿,你是怎么称呼我的唱机的,托齐尔,”贝弗里说。“我可是存钱买的。”然后,她对我说:“只能播放78转和45转的。可是我把45转孔里的塑料件弄丢了,所以现在只能播放78转的了。”

“45转应该可以,”我说。“再放一遍唱片,但是用45转的。”在掌握摇摆舞的窍门时放慢节拍是克里斯蒂和我在课堂上学到的。

“太疯狂了,先生,”里奇说。他把转盘旁边的速度控制杆调了一下,开始播放。这一次,听起来就像格伦·米勒乐队里的所有人都吃了安眠酮。

“好。”我朝贝弗利伸出手。“里奇,你看着。”

她完全信任地接过我的手,抬起头,张大高兴的蓝色眼睛看着我。我想,2011年的时候她在哪儿?她是谁?她是否还活着?要是活着的话,她是否还记得一个陌生人曾问她很多奇怪的问题,还跟她一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九月的下午,伴着拖沓版的《喜悦心情》跳舞?

我说:“你们之前跳得很慢,这次会更慢,但你们能跟上拍子。每一步有很多时间。”

时间。很多时间。重放唱片,但放慢速度。

我把她拉向我,手扣着手。将她往后推。我们都弯下腰,像是在水下,然后朝左踢脚。格伦·米勒乐队演奏着:“吧……哒……哒……吧……

哒……哒……迪……咚……”在这种慢节奏下,她宛如发条已经松开的玩具,在我举起的手下向左旋转。

“停!”我说,她突然停下来,背朝着我,我们的手还握在一起。“现在挤压我的右手提醒我下一步是什么。”

她挤了一下,然后流畅地回转,一直转到右边。

“太酷了!”她说。“现在我要往下,然后你把我带回去。我翻转。这就是我们在草地上练的原因,万一搞砸了我不至于扭断脖子。”

“我会让你自己来,”我说。“我太老了,除了翻转汉堡,没翻过别的。”

里奇再一次把手举到脸边,“好好好!陌生成年人又——”

“哔哔哔哔,里奇,”我说。这让他笑了起来。

“现在你试试。设计其他动作的手势,当地汽水店里人们跳的两步吉特巴之外的舞蹈动作。练成了这个,你们即使没有赢得演出比赛,看上去也很精彩。”

里奇牵着贝弗利的手试了一下。进,出,左,右,向左转,向右转。很完美。她先在里奇张开的腿间翻转,轻快得像条鱼。然后,里奇把她拉回来。

贝弗利用一个精彩的回转起身结束。里奇接过她的手,他们重复了一遍。第二次做得更漂亮。

“我们在下去和出来的地方跟丢了拍子,”

里奇抱怨道。

“唱片按正常速度播放你们就不会了,相信我。”

“我很喜欢,”贝弗利说。“就像在温室里面完成的。”她踮起穿着帆布鞋的脚尖旋转了一圈。

“我感觉像是洛丽泰·扬[55]登台演出,穿着蜗旋形裙子。”

“他们叫我阿瑟·穆雷[56],我来自密——索——里,”里奇说,看上去也很开心。

“我要给唱片加速,”我说。“记住你们的手势。

跟上拍子。关键就是拍子。”

格伦·米勒演奏着那首甜蜜的老歌,两个孩子跳着舞。草地上,他们的影子在身下跳舞。出……进……倾斜……踢脚……向左转……向右转……向下……伸出……翻转。这一次不算完美,在最终彻底掌握之前(如果那能算彻底掌握的话),他们很多次都扭歪了脚,但他们跳得不赖。

噢,让那句话见鬼去吧。他们跳得很好。自从我爬上7号公路的那个高地,看见德里赫然出现在肯达斯奇格溪西岸之后,我第一次感到开心。

这种心情对继续走下去很有利,所以我从他们身边走开。一边走一边提醒自己那个古老的建议:不要回头,永远别回头。人们在体会一次格外愉快(或者格外悲伤)的经历之后会多频繁地这样告诉自己?经常,我想。但建议总是被忽视。人类生来就要回头;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脖子有旋轴的原因。

我走了半个街区远,然后转过身,心想他们肯定在盯着我。但他们没有。他们依然跳着舞。

很好。

8

沿着堪萨斯街往下过一两个街区有家城市服务公司加油站,我走进办公室问科苏特街怎么走。

我能听见空气压缩机呼呼的响声和车库里传来的流行音乐的噪音,但办公室里没人。这对我正好,因为我看到收银机旁放着有用的东西:金属架上满是地图。顶层槽里放着一张肮脏的被遗忘的城市地图。封面是保罗·班扬[57]的塑料雕像,奇丑无比。保罗肩上扛着斧头,冲夏日的骄阳咧着嘴笑。只有德里,我想,会把神秘伐木工的塑料雕像当作圣像。

气泵边上有台自动售报机。我拿起一份《每日新闻》,抛了一枚五分硬币到报纸堆上,上面散落着很多硬币。我不知道1958年人们是不是更讲诚信,但他们的确更靠得住。

地图显示科苏特街位于镇上堪萨斯街一边,距离加油站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走路让我很舒服。我漫步在榆树荫下,树叶还跟七月时节一样青葱可人。这些榆树七十年代时几乎被病虫害损毁殆尽。孩子们有的骑着车子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有的在车行道上玩游戏。几小群成年人聚拢在街角处的公共汽车站旁,站旁的电话杆上刷有白色条纹标记。德里忙着他自己的事,我忙着我的——我只是个穿着没有特征的运动外套,头上的草帽略微向后倾斜,手里拿着折起的报纸的家伙。这个家伙可能在寻找待售的场院或者车库;这个家伙可能在调查最高端的房地产。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家伙看起来跟这里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