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8章(第15/18页)

他记得他在前一天的早上被叫醒,看见那小子对着金色汽车旅馆的镜子欣赏自己的发型,尽管从那时起他所经历的一切不堪回首,但此刻他还是兴奋得没有丝毫睡意。他继续往前走,把隧道远远地抛在后面。隧道往西去的路也发生了交通堵塞,但已经得到了部分清理,可以让他舒舒服服地走上2英里。在中央隔离带的对面,东去的单行道上,等候通过隧道的汽车长龙还在不断地延伸。

中午时分,他到了维尔,这时极度的疲倦完全压倒了他,他找到一间空房子,敲碎窗玻璃,打开门,爬上一张床。这就是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所能记得的全部经过。

宗教狂热的妙处在于它能够解释任何事情。一旦上帝(或者撒旦)被当作解释精神世界一切事物的首要因素,就不会再有任何偶然……或者任何改变。一旦掌握了诸如“他选择了神秘的方式来创造奇迹”之类的咒语,就能够心甘情愿地把逻辑扔到九霄云外。宗教狂热是解释世事难料的少有的可靠手段之一,因为它完全排除了纯粹的偶然因素。对于真正的宗教狂来说,一切都不是无意的。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在维尔以西的路上,垃圾虫对着一只乌鸦说了将近20分钟的话,他相信这只乌鸦既非黑衣人的替罪羔羊,也不是黑衣人自己的化身。乌鸦停在一根高高的电话线上,从它的栖身处久久地、静静地望着他,直到它听得不耐烦或是肚子饿了……要不就是垃圾虫的赞美和忠诚的表露到此为止,它才拍拍翅膀飞走。

他在大江克欣附近又搞到一辆自行车,到7月25日,他已经沿4号公路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了西犹他州。4号公路连接着东边的89号州际公路和通向西南方向的非同寻常的15号州际公路,这条公路从盐湖城北部一直通到加利福尼亚的圣贝纳迪诺。由于他那辆新自行车的前轮突然决定脱离其他部分,独自进军沙漠,垃圾虫被一个跟头甩到车前,额头着地,差点造成头盖骨骨折(他已经发生过不下40次类似的事故,而且没戴头盔)。然而不到5分钟之后,他居然还能站起来,血从六七个伤口一齐涌出来,在他脸上竞相流淌。他甚至还能做着鬼脸晃晃悠悠地拖着脚走,还能唱:“锡沃拉,我愿为你而死,锡沃拉,颠簸,颠簸,颠1

真的,对于被虐待的精神或者受伤的脑壳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样一首歌更好的药方呢。

8月7日,劳埃德·亨赖德来到MGM大饭店30楼的一个房间,前一天,处于脱水和半昏迷状态的垃圾虫就被安置在这里。这是间很不错的房子,有一张圆形的床,天花板上镶着一面圆镜子,几乎跟床一样大。

垃圾虫看着劳埃德。

“感觉怎么样,垃圾虫?”劳埃德一边问,一边回过头。

“不错,”垃圾虫回答说,“好一些了。”

“你只要吃些东西,多喝水,再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劳埃德说,“我给你带了些干净衣服,尺寸只能估计,不知道合不合适。”

“看起来挺合适。”就连垃圾虫自己,也实在记不得他的尺寸了。他从劳埃德手里接过牛仔裤和工作衫。

“穿上衣服就下去吃饭吧,”劳埃德说,态度简直是毕恭毕敬。“我们这儿的人大多在熟食店吃饭。”

“好的,一定。”

熟食店里一片嗡嗡的说话声。他在门外停住脚,站在角落里,突然感到一阵惊慌。如果自己走进去,他们一定会抬头看他,还会嘲笑他。屋里会有人笑出声来,其他人也会跟着笑出声来,整个房间都会淹没在哄笑和指指点点中。

嗨,垃圾虫来啦!

嗨,垃圾虫!你把森普尔老太太的退休金支票烧掉时,她说什么了吗?

你经常尿床吧,垃圾虫?

他感到身上冒汗,虽然刚才劳埃德走后他冲了个澡,但现在又觉得浑身粘乎乎的。他记起洗澡的时候镜子里的那张脸:开始愈合的伤疤,憔悴不堪的表情,大大的眼窝里藏着一对小眼睛。是的,他们一定会笑。他听着里面的嗡嗡声、银餐具相碰的丁当声,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该逃走。

他又想起狼含着他的手的感觉,那么温柔,领着他离开那小子藏身的铁坟墓。他挺了挺胸,走进屋里。

有几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就继续吃饭、聊天。劳埃德坐在屋子中央的一张大桌子旁,举起一只胳膊,朝他招手。垃圾虫穿过桌子之间的缝隙走过去。桌子旁边还坐着另外三个人,他们吃的全是汉堡包和炒蛋。

“随便吃,”劳埃德说,“这是蒸汽桌。”

垃圾虫拿了个盘子,开始吃饭。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人,穿着肥大的、脏兮兮的厨师白大褂,看着他。

“您就是霍根先生吗?”垃圾虫腼腆地问道。

霍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间隙很宽的牙。“是的,不过你别这么叫我,朋友,叫我惠特尼吧。好点没有?你进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愤怒的上帝。”

“好多了,真的。”

“吃点鸡蛋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要不就去吃油炸小点心。欢迎你来这里,朋友。”

“谢谢,”垃圾虫说。

他回到劳埃德的桌子旁。

“垃圾虫,这是肯·迪莫特。长白斑的兄弟叫赫克·德罗甘。这位叫埃斯·海伊。”

他们都朝他点头。

“这是新来的兄弟,”劳埃德介绍说,“叫垃圾虫。”

周围的人都跟他握手,之后垃圾虫开始埋头吃鸡蛋。他抬起头,看着对面胡子拉茬的年轻人,低声地、礼貌地说:“请把盐递给我好吗,海伊先生?”

在瞬间的惊诧中,他们面面相觑,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垃圾虫看着他们,先是一阵惊慌,然后他听到了笑声,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和耳朵一起听到了,他明白这笑声里没有恶意。这里不会有人问他为什么烧了教堂却没有烧学校;这里不会有人向他催讨森普尔老太太的养老金支票。只要他愿意,他还可以微笑,于是他真的微笑了。

“海伊先生,”赫克·德罗甘咯咯地笑着,“哦,埃斯,你是海伊先生。海伊先生,这叫法好听。海伊先生。真他妈的有趣。”

埃斯·海伊把盐递给垃圾虫。“叫我埃斯就行了,大伙都这么叫我。别叫我海伊先生,我也不叫你虫先生,很公平吧?”

“好的,”垃圾虫答应着,脸上还挂着微笑。“这样很好。”

“哦,海伊先生?”赫克·德罗甘忸怩作态地尖着嗓子说,接着又是一阵大笑。“埃斯,你从来没想过弃暗投明享受这种体面吧,我敢保证你没想过。”

“也许吧,不过弃明投暗倒是想过。”埃斯·海伊说着,起身给自己的盘子里加了点鸡蛋。经过的时候,他用手按了按垃圾虫的肩膀。那手温暖而有力。这一按非常友好,既没有用力压他,也没有捏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