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个字母(第14/14页)

加上斯特拉顿的灵巧称号,罗斯的称号就可以让自动机完成大部分自我复制工作:自动机浇铸出与自身一模一样的躯体,写出自己的名字,插进去驱动躯体。但旧自动机没法教新自动机学习雕刻,因为自动机不会说话。不需要人类帮助就能自我复制的自动机还很遥远,但前进的这一大步无疑让卡巴拉学者欣喜若狂。

自动机比人类更容易繁殖,这一点似乎很不公平。自动机自我复制的问题可以一次性得到解决,而人类繁殖的问题却犹如西绪弗斯的苦工,每增加一代就会增加所需名字的复杂性。

斯特拉顿忽然意识到,他不需要增加名字的复杂性,只要能复制文字就行了。

解决方案是将本名铭印在卵子上,这样诱导出的胚胎将携带自己的名字。

正如最初的设想,这个名字会有两个变格:一个诱导产生男性胚胎,另一个产生女性胚胎。如此受孕而生的女性将和正常人一样能生育。男性虽然也有生育能力,但情况有所改变:精子包含的不再是预成胚胎,而是最初用玻璃针头铭印在卵子表面上的拥有自我表达能力的两个名字之一。等这种精子遇到卵子,名字将诱导创生新的胚胎。物种将不需要医疗手段干预就能代代繁衍,因为它体内携带了名字。

他和阿什伯恩博士原先以为要让动物自我繁殖,就必须赋予他们预成的胚胎,因为这就是大自然使用的方法。结果他们忽视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假如能用一个名字表达一个生物,生物繁殖就相当于誊录名字。一个有机体除了携带自身的微小副本,也可以携带对它的文字表述。

人类将成为名字的载体和造物。每一代都将既是意旨也是容器,是冲击波自发产生的一次回音。

斯特拉顿想象着未来:人类这个物种将在其行为允许的范围内永远存在,兴衰纯粹取决于其自身的活动,不会因为天定寿限到头而消亡。像花朵随着季节绽放凋零一样,其他物种随着地质时代起起落落,而人类只要想继续存在就能存在下去。

而且,也不会由一小撮人控制其他人的生育;至少在繁殖后代这方面,自由回归个人所有。罗斯肯定没打算这么应用他的称号,但斯特拉顿希望那位卡巴拉学者会觉得没有白费力气。等本名显现出真实力量,将有整整一代数以百万计的人带着这个名字在世界各地诞生,任何政府都不可能控制他们的生育。菲尔德赫斯特勋爵和他的同党将非常恼火,斯特拉顿迟早会付出代价,但他觉得自己能够接受。

他快步走向书桌,打开自己的笔记簿,把罗斯的放在旁边。他翻到空白的一页,写下如何把罗斯的称号结合进一个人类佳名的构想。斯特拉顿已经在脑海里搬动字母,寻找能够同时阐述人类躯体和名字本身的置换结果,这将是我们这个物种的个体发育密码。

后记

这个故事起源于我注意到了先前以为毫无关系的两个概念之间居然存在联系。第一个概念是泥偶(golem)。

在最广为人知的泥偶故事里,为了保护犹太人不受迫害,布拉格的勒夫拉比赋予了一个泥塑偶像以生命。但这个故事是当代人的发明,仅仅来自一九〇九年而已。让泥偶充当用人完成琐事(成功与否各自不同)的故事可追溯到十六世纪,但它们还不是有关泥偶的最古老的传说。早在公元二世纪,就有故事讲述拉比驱动泥偶,并非为了什么实际用途,只是为了展示他们掌握了置换字母这门技艺;他们想通过创造更进一步地理解神。

很多比我聪明的人都讨论过语言的创造能力这个主题。我觉得泥偶特别有意思的地方是他们传统上就无法说话。泥偶是用语言创造的,因此这个限制同时也限制了泥偶的自我复制。如果泥偶能够使用语言,它就能够复制自己,有点像冯诺依曼机。

我时常琢磨的另外一个点子是预成论,这套学说认为有完全成形的有机体存在于其父母的生殖细胞内。现在的人们很容易斥之为胡说八道,但在提出的当时,预成论听起来很有道理。它试图解答活有机体如何自我复制的问题,而正是这同一个问题后来启发产生了冯诺依曼机。想到这里,我发现我对这两个点子的兴趣可归结于相同的原因,所以我知道我非得写出来不可了。

姚向辉 译

  1. 即以利亚撒·本·犹大(约1176-1238),德国人,犹太教拉比、卡巴拉学者、塔木德学者、编纂家。

  2. 即亚伯拉罕·本·撒母耳·阿布拉菲亚(1240-1291),西班牙人,犹太教拉比、卡巴拉学者、编纂家。

  3. 即拉蒙·尤依(1232-1315),马略卡作家、哲学家、逻辑学家。

  4. 即海因里希·科尼利厄斯·阿格里帕(1486-1535),德国巫术研究者、神学家、占星家、炼金术士。

  5. 即约翰·迪伊(1527-1608),英国数学家、天文学家、占星学家、地理学家、神秘学家,曾任伊丽莎白一世顾问。

  6. 据说曼德拉草的尖叫能让听者丧命,弗拉维奥·约瑟夫斯(37-100)曾给出拔取曼德拉草的方法:将一条狗绑在曼德拉草的根部,主人走开时狗会竭力跟上,于是拔出曼德拉草,狗则代替主人死去。

  7. 脸颊两旁所留的上窄下宽的络腮胡子。

  8. 质点是卡巴拉术语,神通过质点显现自身,又连续不断地创造物质领域与一连串更高的形而上学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