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个字母(第5/14页)

“真的?”

“你能想象到他们有多不情愿。可是,他们觉得这件事比两国宿怨更重要,等我了解情况之后,也同意他们的看法。”

三人走进地窖。壁架上的煤气灯射出光线,照出长形地窖可观的尺寸;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根石柱拔地而起,撑住穹窿拱顶。地窖里摆着一排又一排的低矮木台,每个台子上都有一个浴缸大小的容槽。容槽是锌做的,四面各有一块平板玻璃窥窗,里面盛着略呈稻草色的透明液体。

斯特拉顿望着最近的容槽。漂浮在容槽中央的东西扭曲了光线,像是有一部分液体凝成了一块。很难从容槽底部的斑驳光影中分辨出这团东西的形状,因此他走到容槽的另一侧,蹲下来借着一盏煤气灯的火光仔细查看。凝块原来是个朦胧的人形,透明如肉冻,以胎儿姿势蜷缩在那里。

“了不起。”斯特拉顿轻声说。

“我们管它叫巨胚胎。”菲尔德赫斯特解释道。

“是从精子培育而来的吗?肯定花了几十年吧。”

“更让人惊奇的来了:并非如此。几年前,巴黎的两位博物学家——迪比松和吉列——研究出了诱导精子胚胎过度生长的方法。迅速灌输营养物质能让胚胎在两周内长到这个大小。”

斯特拉顿来来回回地看着,发现煤气灯光线折射的角度略微有所不同,这说明巨胚胎的内脏器官已有边界。“这东西……是活的吗?”

“是活的,但和精子一样没有知觉。任何人工手段都无法代替妊娠,只有卵子内的生命条件才能刺激胚胎生长。再说我们也缺少使胚胎转化成人的母体影响,这仅仅是从尺度和规模上促使精子成熟。”菲尔德赫斯特朝巨胚胎打个手势,“母体影响还向胚胎提供染色体和各种体貌特征。我们的巨胚胎除了性别之外没有任何特征。每个雄性都是你看见的相同外形,所有雌性也是一模一样。在同样的性别之内,无论父亲有多么不同,你都没法通过身体检查区分开各个巨胚胎;只有精确的记录才能帮助我们辨认身份。”

斯特拉顿站起身。“如果不是想研究人工子宫,那这个试验的目的何在呢?”

“测试物种不变性的概念是否正确。”伯爵意识到斯特拉顿不是动物学家,继续解释道,“假如透镜研磨师能制造出倍数无限大的显微镜,生物学家就能查验任何物种精子内栖息的后代子孙,看物种的外表是保持不变还是改变让位给新物种。如果是后者,生物学家还能确定转变是渐进的还是突然的。”

“可是,色像差使得任何光学设备的放大倍数都有上限。迪比松和吉列二位先生想到一个点子,也就是人工增大胚胎本身的尺寸。一旦胚胎达到其成熟个体的尺寸,我们就能从胚胎体内取出精子,再用同样的方法增大胚胎。”菲尔德赫斯特走到旁边的台子前,指着上面的容槽说,“重复这个过程,我们就能查验任何物种尚未出生的各级后代了。”

斯特拉顿环顾四周,成排的容槽有了全新的意义。“因此,他们压缩了各代‘出生’的间隔,从而预先浏览我们的种系未来。”

“正是如此。”

“太有想法了!结果如何呢?”

“他们测试了许多种动物,但始终没能观察到任何变化。可是,在研究人类精子胚胎时,他们却得到了奇异的结果。不出五代,男性胚胎将不再拥有精子,女性也不再有卵子。种系将终结于不育的一代。”

“我认为这并非完全出乎意料。”斯特拉顿看着凝胶人形说。“每重复一次,就会削弱有机体内的某种精华要素。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代肯定会变得过于贫弱,从而导致操作失败。”

“迪比松和吉列刚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菲尔德赫斯特赞同道,“因此他们开始想办法改进技术。然而,他们找不到巨胚胎和随后几代在尺寸和生命力上的区别,也找不到精子或卵子的数量下降的迹象;倒数第二代的生育能力和第一代一样强。从正常到不育是一次突变。”

“他们还发现了另一点异常:有些精子只维持了四代或更少代,具体多少依照样本而定,但同一个样本之内绝无区别。他们测试了来自父子捐赠者的样本,对于他们而言,父亲的精子恰好能比儿子的多繁育一代。就我所知,有些捐赠者的年纪非常大了。他们的样本里虽说精子数量很少,但永远比年富力强的儿子多一代。精子的繁殖能力与捐赠者是否健康、是否有活力并无关系,只和捐赠者属于哪个世代有关系。”

菲尔德赫斯特顿了顿,严峻地看着斯特拉顿说:“因此,科学院联络了我,看皇家学会是否会得出相同的结果。我们和他们合作,采集了从拉普兰人到霍屯督人的各种样本,得到的结果始终不变。我们赞同这个结果所代表的意义:人类能够繁衍的世代数量有限,五代之后的人类将是最后一代。”

斯特拉顿转向阿什伯恩,希望导师承认这只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但命名师长者却一脸肃穆。斯特拉顿再次端详巨胚胎,皱着眉头思索刚刚听到的内容。“如果您的分析确凿无误,其他物种肯定也面临着类似的代数上限。但据我所知,我们还没有观察到物种的灭亡。”

菲尔德赫斯特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是,我们有化石记录可供佐证。化石记录说明物种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任何变化,然后忽然被新的物种取而代之。灾变论者认为剧烈的地质运动会导致物种灭绝。但从我们在预成论方面的研究结果可见,灭绝仅仅是因为物种达到了生存界限而已。这么说吧,这是自然衰亡,而非意外死亡。”他朝来路打个手势,“咱们回楼上去吧?”

斯特拉顿跟着两位长者上楼,问道:“那么新物种起源于哪里呢?如果不是来自于现存物种,新物种难道还会自发产生吗?”

“这一点尚无定论。通常只有最简单的生物才能自发产生:蛆和其他蠕虫生物,通常是因热力催发。灾变论者设想中的各种事件,例如洪水、火山爆发、彗星撞击,都会释放出大量能量。也许这种级别的能量就可以对物质施加巨大的影响,因而产生一整个物种的有机体,栖息于少数几个祖先体内。如果是这样,灾难要负责的就不单是集体灭绝了,还有事后新物种的产生。”

回到实验室,两位长者坐进椅子里。斯特拉顿激动得无法落座。“如果有哪个物种和人类是由同一次大灾变创造出来的,生命周期应该也同样即将结束。你们是否发现还有其他物种也快要走到最后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