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个字母(第9/14页)

在斯特拉顿加入之前,几位命名师已经研发出了几个名字,能在卵子内促发出大致近似人类的形体。他们使用迪比松和吉列的方法,将这些形体放大到可供验看细节的尺寸。这些形体更像自动机,而非人类,四肢的尽头是手指合并在一起的桡足。使用了他的灵巧性称号以后,斯特拉顿分离开手指,将这些形体的外貌精细化。阿什伯恩始终在强调非传统手段的重要性。

“考虑一下绝大多数自动机的热力学特征,”阿什伯恩在一次例行讨论会上说,“采矿机挖矿,收割机收庄稼,伐木机砍木头;但这些任务无论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都不能说是在创造有序度。自动机的名字从热力学层面说都是在创造有序度,将热能转化为动能,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结果所做的功在可见层面上都只创造了无序度。”

“你的看法很有意思。”斯特拉顿陷入思考,“从这个角度说,自动机长期存在的许多能力缺陷就变得很容易理解了:自动机能轻易地找到板条箱,但没法整整齐齐地堆叠起来;自动机无法按照成分拣选碎矿石。你认为现存的几类工业名字在热力学方面都不够强大?”

“正是如此!”阿什伯恩十分兴奋,活像家庭教师意外发现了一个聪明的小学生。“这一点也是你那类灵巧名字与众不同的特征。你那些名字能做需要手艺的事情,因此它们不但在热力学层面创造有序度,还能在可见层面创造有序度。”

“我在米尔本的发现里看到了共同之处。”斯特拉顿说(米尔本开发出了能将物品放回原位的家用自动机),“他的工作也牵涉到在可见层面创造有序度。”

“确实如此,根据这点共同之处,可以提出一个假说。”阿什伯恩俯身道,“将你和米尔本开发出的名字加以分解,假如我们能找到两者共同拥有的一个称号,这个称号在两个层面上都表达了‘创造有序度’。继续想下去,假如我们找到了适用于人类的佳名,并且将这个称号结合进去,你认为铭印这个名字能产生什么?你要是敢说‘双胞胎’,我就扇你后脑勺。”

斯特拉顿大笑道:“我敢说我明白其中的意义。你的意思是说,假如这个称号能在无机界引起两个层面上的热力学有序度增加,或许也能在有机生物界创造两种促发。这么一个名字创造出的雄性的精子也许会包含预成胚胎。这样的雄性将拥有生育能力,尽管生下来的后代仍旧不育。”

导师猛拍双手,“说得好,能产生有序度的有序度!多么有意思的推测啊,你说呢?这样我们物种延续的医学干预就能减少一半苦工了。”

“能不能一次诱使超过两代的胚胎成形呢?自动机需要拥有什么能力,它的名字里才能包含这样一个称号呢?”

“很抱歉,热力学还没有发展到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地步。无机界有什么能构成更高的有序度呢?协同工作的自动机?现在还不清楚,以后也许会搞明白的。”

斯特拉顿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脱口而出。“阿什伯恩博士,我刚加入小组的时候,菲尔德赫斯特勋爵提到过大灾变过后诞生新物种的可能性。是否真有可能用命名学创造一整个物种?”

“啊哈,我们走进神学的领域了。一个新物种需要祖辈有海量后裔栖息在其生殖器官内;如此形体所包含的有序度超乎想象。一个纯粹的物理过程能创造出如此巨量的有序度吗?博物学家还没有提出能产生这种结果的机制。另一方面,虽然我们知道能用词语创造有序度,但创造一整个新物种所需的名字必须拥有难以衡量的力量。想把命名学掌握到这个程度,只有上帝的伟力才搬得动;也许这就是神之所以是神的原因之一。”

“斯特拉顿,这个问题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但不能让这一点影响我们当前的工作。无论是否存在负责创造我们物种的名字,我相信必然有个名字能帮助我们的物种延续下去。”

“同意。”斯特拉顿说。过了几秒钟,他又说:“不得不承认,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置换和组合的细节上,忘记了我们的工作究竟有多么重要。思考一下若是成功能收获什么,可以帮助我清醒头脑。”

“我也这么认为。”阿什伯恩答道。

斯特拉顿坐在制造厂的办公桌前,眯着眼睛读他在街上拿到的传单。文字印刷粗糙,模糊不清。

“人类主宰名字,还是名字主宰人类?长久以来,资本家把名字用专利、铁锁和钥匙藏在保险箱里,仅仅因为拥有几个字母就积蓄财富,而普通人却必须用劳动赚取每一个先令。他们要从字母表里压榨出最后一分钱,然后才扔给我们使用。我们还能忍受多久?”

斯特拉顿扫视着整张传单,没看到任何新鲜内容。过去两个月,他一直在看这些传单,但上面只有习以为常的无政府主义的夸夸其谈;菲尔德赫斯特勋爵说雕刻师会利用它们反对斯特拉顿的工作,但他一直没有找到证据。他的灵巧自动机定于下周公开演示,威洛比已经没什么机会煽动大众反对了。转念间,斯特拉顿忽然想到他也该去散散传单,获取公众的支持。他可以解释说他的目标是将自动机的便利带给所有人,他打算严格控制这些名字的专利,只向愿意善意使用的制造商授权。他甚至可以打出旗号:“通过自动机,得到自主权。”

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斯特拉顿把传单扔进垃圾桶。“请进。”

一个男人走进房间。他身穿黑衣,留着长胡子。“斯特拉顿先生?”他说,“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本杰明·罗斯,卡巴拉学者。”

斯特拉顿有半秒钟惊讶得说不出话。现在将命名学视为科学的潮流往往惹得这些神秘主义者非常恼火,他们认为这是对神圣仪式的世俗化。斯特拉顿没料到他们竟会造访制造厂。“很高兴认识你,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听说你在字母置换方面成就斐然。”

“哎呀,多谢夸奖。没想到你们也关注这方面的研究。”

罗斯尴尬地笑了笑。“我的兴趣不在于实际应用。卡巴拉学者的目标是更好地理解神。最佳手段自然是研究他创造万物的技法。我们冥想不同的名字,让意识进入迷醉状态;名字越是强大,我们就越接近神性。”

“我懂了。”斯特拉顿心想,这位卡巴拉学者若是得知他们正在尝试用活体命名学造物,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请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