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报复(第2/5页)
“尤利西斯不会在乎杀的人是谁,”豆子说,“对他来说,杀你也能得到和杀阿喀琉斯一样的快感。”
波可不耐烦地摇摇头。“尤利西斯算不了什么。他伤不了谁。他说那些话全是吹牛。”
“那你起来干什么?”豆子问道。
波可耸耸肩。
“你想去杀阿喀琉斯,对不对?”豆子说,“然后让大家以为是尤利西斯干的。”
她眼珠一转,“你今天晚上没喝多吧?怎么那么蠢?”
“蠢点儿没关系,能看出你在撒谎就够啦。”
“回去睡觉。”她说,“和其他孩子待一块儿去。”
他盯着她看了一阵,最后服从了她的命令。
确切地说,是表面上服从。他回到他们近段时间睡觉的那个地下维修隧道里,马上又悄悄从后面的出口爬出去,攀上一堆板条箱和大铁桶,爬过几堵高高矮矮的墙,来到一片低矮的屋顶上。他及时赶到了屋顶边缘,正好能看见波可溜出小巷,走上大街。她这是要去什么地方,见个什么人。
豆子顺着一根排水管滑下屋顶,急走几步,沿着柯特·胡格大街跟上了波可。他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响动。波可只顾赶路,加上夜空中还有些别的城市噪音,她完全听不到跟在后面的豆子的脚步声。他贴着墙根儿的阴影跟踪,与波可保持一段并不太远的距离。只见波可一路向前,转过两个街口,向河边走去,不知是去和谁碰头。
波可在码头开阔地带的中间停下来,四处张望,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豆子紧张地看过去。只见有个黑影在那里等着。豆子爬上一个很大的板条包装箱,想找个更好的观察点。他能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是孩子——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管那人是谁,他比波可高,可以肯定不是阿喀琉斯就是尤利西斯。
那个男孩搂着波可,吻她。
太奇怪了。豆子常看到发育成熟的少年做这种事,但小孩子这样搂在一起干什么呢?波可才九岁。当然这个年龄的雏妓不是没有,但人人皆知,只有变态的家伙才会去找她们。
豆子必须挨近些,才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他从板条包装箱后面溜下来,慢慢移到一个售货亭的阴影下。那两个人,像是在配合他,正好转过脸来。可惜在阴影里隔这么远,还是看不清面孔,但只要不出声,就不会暴露。现在豆子总算能听到一点他们的谈话了。
“你保证过的。”波可说,接着那个黑影含混不清地回答了句什么。
一条船从河里驶过,船灯扫过河岸,照亮了与波可在一块儿的男孩的脸孔。原来是阿喀琉斯。
豆子不愿再看下去了。想想看,他还以为阿喀琉斯总有一天会干掉波可呢。他实在搞不懂女孩男孩之间的秘密。大家彼此恨得一塌糊涂时,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且发生在豆子自以为刚刚理清头绪的时候。
他轻轻退开一段距离,然后才放开步子跑上霍伦邮政大街。
现在,他还不想回去睡。尽管他的疑问都有了答案,他的心还是怦怦乱跳。有些事情不对劲儿,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提醒他,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
波可并不是唯一一个对他说谎的人。阿喀琉斯也当众说谎。他在试图掩盖什么事。他脑子里一定有什么诡计。仅仅为了与波可幽会?那为什么要躲开尤利西斯呢?想要波可成为他的女孩,也不必这样藏着掖着的呀。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像别的无赖,那些岁数更大些的无赖那样。当然他们一般不会要九岁大的女孩。这难道就是阿喀琉斯试图掩盖的事吗?
“你保证过的。”刚才在码头上时波可对阿喀琉斯这样说。
阿喀琉斯究竟答应过波可做什么?这肯定是波可去找他的原因——要他实现承诺。但阿喀琉斯除了在家庭里给她一个位置以外,还能给她什么呢?阿喀琉斯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一定是答应过波可不做什么。不要杀她?那对波可来说,单独去找阿喀琉斯谈这个,岂不更蠢?
不要杀我,豆子想。对了,这可以作为一个承诺:不要杀豆子。
然而我的处境还不算最危险。虽然我提议杀掉他,但波可才是那个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脚的人。那个场面当然会永远印在阿喀琉斯的脑子里,时时刻刻纠缠他,也许梦中都摆脱不掉:他倒在街头,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踩在他身上,举着一大坨煤渣,威胁要杀死他。像他那样的跛子,在大街上无论怎么努力也难以得到其他无赖那样的地位。因此他练得忍耐力极强——他必须忍受长着两条好腿的无赖们的耻笑,甚至最贱最蠢的无赖都看不起他。尽管他一向卑微,但他生命中最屈辱的一瞬间,还是被波可踩在脚下的那一刻,当时,有那么多比他小的孩子在围着看热闹。
波可啊,你才是他最憎恨的人。你才是他早晚要抹去的痛苦记忆的根源。
很明显,阿喀琉斯今天说的全是谎话。他并不是去躲避尤利西斯。他最终会压倒尤利西斯的——说不定,就在明天。面对尤利西斯时,他正气凛然。你杀了波可!他会厉声呵斥。而尤利西斯会像一个嘴角淌口水的呆瓜,他没办法在这种时候矢口否认自己到处吹过的牛皮。
这个该死的阿喀琉斯,太狡猾了。而且那样能忍,直等找到一个替罪羊才下毒手。
想到这里,豆子立刻转身往回跑,他得去提醒波可。豆子用尽全力,拔足疾奔,一直不停地跑向码头。
但是,在波可和阿喀琉斯会面的码头上,现在已空无一人。
豆子无望地四处寻找。他想放声喊叫,但那样做实在不明智。就算阿喀琉斯最恨的人是波可,也不等于他就放过了豆子,尽管他接受过豆子奉上的面包。
或者只是我在发神经,把所有事都想岔了?他刚才亲热地搂着她,不是吗?她是自愿去的,不是吗?男女之间的事我还不太懂。阿喀琉斯是个家长,一个保护者,不是杀人犯。是我故意往那方面想,是我在设想他会杀害一个毫无防备的人。阿喀琉斯是个好人。我才是坏蛋,我才是罪犯。
阿喀琉斯懂得爱,而我不懂。
豆子走到码头边,目光越过河道。水面被一层缓缓漂移的薄雾覆盖着。河对面远处的岸上,布姆吉斯大街上灯火闪烁,像圣诞节的彩灯。波浪轻轻吻着码头边的桩子。
他的眼光慢慢收回到脚下的河面。有什么东西漂在水上,正随着波浪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码头。
好一阵,豆子盯着那东西发懵。其实看第一眼时他就明白,自己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幕。那是波可。她已经死了。甚至不需要有人证实,街上的每个人就会确信是尤利西斯犯下了这桩谋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