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11页)

事实上,天贼们一直在暗中筹谋,结束这场无意义的马拉松战争,逼迫双方接受和平。就在两边都下达解除天贼指挥权的指令时,他们孤注一掷,夺取了星舰,宣布解散两边的政府,结果是帝国和叛军暂时缔结攻守同盟,一起对付天贼。他们在宇宙各个角落遭到袭击,一旦被捕就地格杀。天贼一开始保持忍让,以避免报复性的相互屠戮;他们最初的目标是胜利,后来降低到妥协媾和,最后只祈祷悲悯。宇宙之大,竟无他们容身之地。天贼必须赶尽杀绝。霍墨最终只剩下逃跑一条路,可在那一刻,他选择了带八十亿人同归于尽,而不是独自死去。

我是他的儿子。

回忆滚滚涌入詹森·沃辛的脑海,哈特曼·图尔克对此一无所知。

“验血。”图尔克说。

詹森抗议,要求说明理由。

“举起手。”

杰斯举起手。他知道验不出什么。那些憎恨天贼的人很聪明,他们知道心灵感应能力能由母亲遗传给孩子,在女孩体内蛰伏,在男孩身上则会活跃。杰斯的母亲没有天贼基因,所以杰斯不可能有。也的确没有,曾经。可他还是获得了心灵感应能力。他知道,总有一天,总会有人想到,还有其他方式可以遗传这种能力,也就是由父亲传给儿子,而且他们都会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心灵感应的天赋是逐渐显露的,就像男孩变成男人时会慢慢长出胡子一样。杰斯第一次意外发现他有这种能力时,还以为自己疯了;后来他意识到,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他继承了父亲的祸根。真是太可怕了——他竟然像他父亲,那个杀人无数的恶魔?然而,天赋不是他能拒绝得了的。他一直小心翼翼,假装不知道他从别人心里读取的秘密,不敢有一分一秒的懈怠。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不去读别人的想法。可他觉得自己像个刚治好腿的瘸子——以前不能跑,现在,兴许可以跑了?于是,在短短几个月里(或许是一年),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对这项天赋也越来越收放自如。今天,他太不小心了;今天,他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东西,这一点显而易见。

可他对自己说,我不是从图尔克心里拿到答案的,我自己得出了结果;我只是去确认了一下。

杰斯差一点就大声说了出来:是我自己想出了最后一题的答案的!但他及时忍住了。图尔克可没说过他在怀疑的是最后一道题这事儿。别犯傻,杰斯告诉自己。要是你想保住小命,就什么都别承认。

过了一会儿,验血结果出来了,一排排数字从桌子上翻卷升空,向后滑动,最后消失无踪,就像羊群被赶进了剪毛棚。阴性,阴性,阴性。没有一丝一毫的天贼迹象。

除了一点。他不可能知道那一题的答案。

“杰斯,说说看你是怎么做的?”

“做什么?”杰斯问。我是个扯谎高手吗?最好是,能不能活命就看今天了。

“最后一道题。我们没学过,我从没教过克莱克定理。”

“什么克莱克定理?”

“别扯。”图尔克说。他敲了几下键盘,将杰斯写的最后一题的答案调出,显示在空中。他加重了一些数字。“你怎么知道这条直线在光边缘的曲线值?”

杰斯老实回答:“只有那个数字合适。”

“精确到小数点后十四位?人们花了两百年,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帝国最好的数学家用了好几年,才确定了小数点后五位的曲线值;克莱克直到五十年前,才证明到小数点后十四位。你指望我相信,你只用了五分钟,就在你的课桌边做完了运算?”

在此之前,其他学生都在埋头做题。这会儿,知道杰斯竟然知道克莱克定理的值,还能运用这个定理来解题,大家全都敬畏地看着他。他是不是作弊了,才知道曲线值?他是不是真的知道怎么运用,而他们还只会牛顿、爱因斯坦和艾哈迈德的定理?他们恨透了杰斯,希望他立马倒毙才好。他把他们衬托得那么愚蠢,他们心想。

图尔克也注意到其他学生都在看他们。他压低声音,对杰斯说:“孩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的曲线值,可如果他们以为是我写的,或是我教你的,可其实我没有,那我的工作、我的森卡,就都保不住了,我现在睡一年醒三年,可这只是个开始。我理当是个休眠者,你不能把它从我身边夺走!”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杰斯说,“这道题是我自己解出来的。你出了一道把答案暗示得这么明显的题目,那可不是我的错。”

“至少不会暗示到小数点后十四位!”图尔克低声喝道,“你可以走了,不过明天你来上课的时候要接受测试。你、你母亲、任何相关人等,都要测试。我知道你是‘什么’,我会证明这一切;在你毁掉我的一切之前,我会看着你先死!”

杰斯和图尔克一直处得不好,可从一个成年人口中听到希望杰斯死这种话,他还是很害怕。他吓坏了,像一个孩子在森林里与一匹患了狂犬病的狼狭路相逢,眼前只有冒着哈气的下颚,泛着白沫的尖牙,耳朵里只听见狼喉咙里的低吼。

可他必须装下去,听不懂图尔克的话。“我没作弊,图尔克先生,我从没作过弊。”

“沃辛大师,在首星知道怎么运用曲线值的,或许只有我们区区千人;可有好几百万人,都知道如何报告‘妈咪宝贝’,说有人似乎表现出了天贼的特征。”

“你在指责我是——”

“你知道我在指责你是什么。”

杰斯心说,我知道你怕死我了,你怕我和我父亲一样,会当场将你格杀,虽然我还这么小,这么无力——

“准备接受测试吧,沃辛大师。无论如何,他们会查明你是怎么学会使用曲线值的——靠诚实的办法,你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是自己算出来的!”

“算不到小数点后十四位。”

不可能。不可能算到小数点后十四位。

杰斯站起来,离开了教室。其他学生都很小心不去看他,直到他走到前面,背对他们,他们才开始瞪着他。突然间,从沉默中,从无名处,从他们对抗考试的紧张氛围中,他对耍小聪明的自己暴怒不已;我都对自己干了什么呀?

他将手掌放在“蠕虫”地铁的读卡器上,大门嘀嗒一声,放他通行:只要是从学校回家就不收费。这个钟点,蠕虫上没几个人,但更危险——在杰斯和母亲能负担得起的这一水平的交通工具上,“墙老鼠”们胆大得很,他们会闯进蠕虫,卷跑能抢走的一切。安全起见,杰斯只好在蠕虫稳稳穿行地洞时,向前从一节车厢走到另一节车厢,最后来到一个聚了几个人的地方。他们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他。杰斯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在陌生人看来,他不再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