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8页)

詹森用力将大头针穿过新靴子的皮革,“不管是谁制的这些兽皮,他的手艺蹩脚透了。”

“他的手艺好得很,用他制的皮子做靴子,踩在雪里绝不会透湿,防水性好着呢。”

“是啊,结实到连针都扎不透。”

拉瑞德突然想讽刺他两句(这种感觉很美妙,他打算任其发展),“接着扎吧,总有一天你会变得足够强壮。”

詹森一副要吵架的样子,将靴子递给他。拉瑞德接过针,手一扭,把针飞快地穿过了鞋底,毫不费劲。他把靴子还给詹森。

“噢。”詹森说。

“刚说到测验。”拉瑞德提醒他。

“我通过了。理论上不该通过。第二题几个月前刚解出来,被某大学的物理学家们。至于第三题,还没人能解出来过,我解出了一半。这个结果自动向计算机发出了警报,计算机又向艾伯纳·杜恩发出了警报,因为这个星球上又出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新鲜事物。计算机唤醒了他。这次出现的是一个人,一个值得收藏的人。”

拉瑞德一下子肃然起敬,“你那会还是个半大孩子,竟然解出了科学家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并不像听上去那么神乎。休眠药扼杀了物理学和数学,就像它扼杀掉其他所有有活力的事物那样。他们本该在几百年前就解出了那些问题,然而,最好的头脑很快就会接受最高等级的休眠——睡六年,醒几个月。只有二流的头脑才会醒足够的时间,去解那些问题。几乎所有国家都在这么干,他们把伟大的头脑保护得密不透风,用名望和荣耀阻碍他们,最终令他们一生无所建树。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天才,只是有点小聪明,而且醒得够久。”

“于是,艾伯纳把你招到了他的麾下?”

“他通过计算机和妈咪宝贝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随时都能抓到我。他看到我去找拉达曼德,听到我们的对话——墙上有耳,还看到我怎么让母亲上了移民星舰。一个小孩竟能如此绝情——他觉得这很可爱。”

“你没得选择。”

“对,没得选。可你会惊奇地发现,人们明明没得选,却不断地自欺欺人,就因为下不了那个决心,最后输光一切。”

“后来呢?”

“先不说后来。你把我说的这些记下来,再写下关于艾伯纳·杜恩的梦。把这些故事原原本本地讲述出来,不添油加醋。然后今晚,你会做另一个梦。”

“我恨你的梦!”

“啊?我又不是杜恩。”

“等我醒过来,我记不清哪个是我,哪个是你。”

詹森指指他自己,“我是我,你是你。”

“你能认真地、回答一次我的问题吗。”

“这是唯一的回答。你身体里蕴含的一切,驱动你双手双脚的一切,那就是你;如果你记得我的所作所为,那也是你。”

“我从未将自己的母亲送到一个我再也见不到她的星球。”

“对。”詹森说,“对,你从没做过。”

“那我为什么会自觉羞愧?”

“因为你有灵魂,拉瑞德,人们在早期的休眠药试验中就发现了这一点。志愿者注射休眠药,失去了记忆,等他们苏醒的时候,研究人员给他们注入了其他人的记忆,这种实验在小白鼠身上成功了,但在人类身上没有。他们醒来,想起自己做了很多没做过的事情,结果,仅仅是记得这些事就叫他们无法忍受。为什么?他们明明没有任何标准去判断——根据被注射的记忆,那些就是他们自己的生活。可他们全然无法忍受,自己竟做过那么多愚蠢的选择。所以,拉瑞德,即便森卡夺走了一切,人类的心灵深处还是留存了一些东西,会说‘这像是我会干的事’‘我不可能干过那种事’。正是那一部分,定义了你;你可以管那叫灵魂、叫意志,或其他任何古老的词汇。”

“人死后,这种灵魂依然存在?”

“我没那么说。只是当森卡将其他的一切都夺走的时候,灵魂依然幸存。如果你能让我给你展示杜恩一生的故事——”

“没门儿。”

“那还是直接告诉你吧。他曾经爱上一个女孩。那女孩不仅漂亮,而且聪明。她的父亲体弱多病,母亲精神有问题,她受到他们的控制。女孩终其一生都委曲求全,以满足他们的要求,只因为爱他们。结果这毁了一切,除了杜恩,她与任何人都没有交往。杜恩虽然不是天贼,却具有洞察人性的惊人能力。他看到她,知道她被父母禁锢住了。他爱她,可她并没有抛下家庭,与他在一起。”

“她没嫁给他吗?”

“没有发生你所说的婚姻那回事。可她反正也不会嫁给他,她无法忍受离开双亲,抛下赡养的责任,没有她,他们跟活在地狱里没有区别。于是她留在了家里,十五年,直到父母辞世。而那时,她满心凄苦,充满仇恨,脾气很坏,而且再也没法爱了,即便杜恩回到了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爱护她,她也再爱不起来了。于是,杜恩使出了最后一招。早在十多年前,他们考虑结婚的时候,他就安排将女孩的记忆气泡储存起来,后来她在即将休眠前改变了主意。多年来,杜恩一直保存着那个记忆气泡,如今,他给她注射了休眠药(当时他已成功腐化了休眠室),在唤醒她时,将十多年前的记忆输回了她的大脑,跟着和盘托出一切,说了她如何照顾双亲直到他们安然谢世;现在她的生活可以继续了,并且没有那段苦难岁月的记忆包袱。”

“后来,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她无法忍受,无法忍受自己活着,却想不起双亲身体越来越差的每一个痛苦瞬间。她是那种责任感过重的人——哪怕责任会毁了她——无法忍受在不记得自己如何崩坏的情形下活着。这不是她能干的事。”

“她的灵魂。”

“对。她要求杜恩,把她完整且真实的记忆还给她,即便那意味着抹去他们仅有的几个月快乐的时光。对她来说,痛苦比快乐更有价值。”

“听上去,她像是那种杜恩会爱上的、叫人毛骨悚然的类型。”

“你还真是爱心满满啊,拉瑞德,同情每一个人。”

“有谁会愿意留下痛苦,抛弃幸福?”

“问得好。”詹森道,“你必须在完成这本书之前,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去把那些故事写下来,晚上接着做梦。”

“我会梦到什么?”

“你不想有个惊喜吗?”

“不想。”

“你会梦到,著名战士兼星舰飞行员詹森·沃辛,如何成长到可以去驾驶种子星舰,并遭遇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战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