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4/5页)

“当然不是。”詹森说,“我只是带他们到这里来而已。在我们来这儿之前,他们都和我一样。在来这里的路上,他们一直在休眠。星舰里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在休眠。”

“你不在星舰里,他们会不会醒来,会不会害怕?”

“不会,他们会睡很久。就好像河流在冰下休眠,田野在雪下休眠。除非我叫醒他们,否则他们会一直睡下去。”

当然不会。唯有詹森能唤醒一切,等冬天来了,詹森就会愿意唤醒一切了。还有那些如同冰下的河水一样休眠的人,只要詹森召唤他们,他们就会来。我会按照詹森教我的去做,因为我也曾是“冰人”。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风停了。“只是暴风雪前的平静,”修补匠说,“不要走出太远,也别单独出去。”

“我们不去很远,”父亲说,“拉瑞德和我一块儿去。”

他们从厨房朝南的窗户爬出去,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爬起来就跟两个笨拙的婴儿一样。南边的积雪并不特别深,而房子左右都积满了从屋顶滑落的雪。雪还在下,这回是垂直落地。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拉瑞德问。

“铁匠铺。”

四下一派死寂,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响在耳畔,听起来难受极了。有那么一会儿,在小旅店和铁匠铺之间,看不到任何建筑,触目所及都是陌生的雪堆,以及父亲在他前面笨拙地穿行于及腰深的积雪中。走着走着,就看到铁匠铺在前面的雪中,仿佛一道黑线,只剩铺顶的边缘露在外面。从前,在这样的天气,拉瑞德会躲在屋里。可父亲能找到最浅的雪,成功地躲开了比他们还高的积雪。

铁匠铺朝南的门口积得很深。他们把雪拨开,来到门左侧顶部的宽窗边,那扇窗是向里开的。他们猫腰钻了进去。

“帮我把火拨旺。”前一天点的火还着着。可到底有什么紧急的工作,非要他们冒险顶着这么大的雪来干?

拉瑞德想去关窗,同时得到了答案。

“点上火,”父亲说,“把窗边的雪都弄走,这样别人才能看清入口。”

别人。拉瑞德立马明白了,今天晚上,他们将为他举行成人礼,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在这样的暴风雪中还能请到人前来观礼,是莫大的荣耀。

他们来了,两个两个地到来,最后聚起了十八人,在暖意融融的铁匠铺里,他们都快热得流汗了。他们在敞开的窗户到炉火之间,留出了一条宽敞的过道。

“我们,立于冰与火之间。”父亲说。

“冰与火。”其他人依礼应和。

“你选择面对烈火,还是寒冰?”

面对烈火还是寒冰,什么意思?不知道什么意思,他怎么通过考验呢?

他犹豫了。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拉瑞德尝试猜测他们的意图。烈火意味着柯兰妮,在痛苦中焚毁;寒冰意味着外面的暴雪,看不到任何回家的指向。无论怎样我都不会选烈火。可跟着他又转念一想:如果我必须同时面对这两样,我会先选哪一种,后选哪一种?我将,先面对最让我恐惧的那个——兴许这就是测试的意图。

“火。”他说。

立刻,很多只手抓着他,把他推向熊熊烈火。风箱发出嘎嘎的爆裂声,余烬直往上蹿,很多只手扒掉他的衣服。最后,烈火灼烤着他的前胸,窗口灌进的寒风刺痛他的后背。

“天地初始,”父亲朗声诵道,“是休眠的时代。当时,所有人都渴望黑夜,憎恨清醒的白日。在他们当中,有一人具有无边的能力,他憎恨休眠,于是招来了毁灭。这个人名叫杜恩,在苏醒之日降临前,没有人知道他。在苏醒之日那一天,钢铁世界传来一声呼喊:看看这个偷走休眠的人吧!于是,杜恩的恶名家喻户晓,因为休眠者属于他,可他们无一例外被迫地苏醒过来。”

如果杜恩的脸从未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这些话对我有什么意义?拉瑞德琢磨着。如果我不知情的话,这一切不过是个古老的仪式,一个神话;可我已经知晓真相,我和杜恩面对面说过话,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当他发觉你害怕时会用怎样的眼神看着你。我就是杜恩,但如果他是魔鬼,森卡就比魔鬼更邪恶。

“接下来,”父亲说,“所有星球都迷失在黑暗之中。人们再也无法在天空中找到星星,整整迷失了五千年。直到后来,人类学会了逆光旅行,星际飞行的速度那么快,使得被杜恩偷走的休眠再也派不上用场。跟着,他们再次找到了彼此,找到了所有星球,只有一个除外,那个具有神圣名字的星球。”

“冰与火。”其他人依礼应和。

“只有在冰与火之间,才能言说那个名字——”父亲伸出双手,将拇指按在拉瑞德的眼皮上。“沃辛。”他说,跟着又小声道,“说一遍。”

“沃辛。”拉瑞德说。

“那是最为遥远的星球,隐蔽于最深处。就是在那里,当人类苏醒之时,无上之神进入休眠。神的名字,叫詹森。”

“詹森。”人们应和。

“那颗星球上都是无上之神的子孙。他们看到了整个宇宙的痛苦,苏醒的痛苦,火和光带来的痛苦,于是,他们道,‘我们将怜悯那些苏醒之人,减轻他们的痛苦。我们不是詹森,无法赠予他们休眠;可我们是詹森的子孙,能让他们远离烈火。我们,化身为冰人,在你们的背后送上守护。’”

拉瑞德这才意识到,他们,都知道詹森故事的结局。他们知道,在詹森做完一切后,那颗星球变成了什么样子。

“如今,”父亲说,“他们赐予我们冰,给予我们守护;可我们记得痛苦的滋味!在冰与火之间,我们记得——”

他突然卡住了,没有再背诵下去。人群交头接耳。“记得——”“痛苦。”有人小声道。

“一切都不同了,”父亲不再背祝词,他说,“再也不是苏醒之日,再也不是冰之守护,现在降临的是痛苦之日。我绝不允许重蹈覆辙。”

众人噤声。

“我们都看到了那桩悲剧沿河而下,那正是冰火仪式导致的!我在那天就说过,我们,绝不会做相同的事!”

拉瑞德一直记得木筏上那个被活活烧死的人。木筏来自河上游,那里的群山有不化的坚冰。

“如果照做,会怎么样?”拉瑞德问。

父亲的表情很痛苦,“我们会把你丢进火中。从前,我们的手臂会被天使阻止,哪怕用尽全力也不行。这个仪式是为了让子孙对痛苦永志不忘,也是对冰之天使的考验。”

人群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