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7/8页)
她又有点希望有人跟着她、拦住她,可谁也没来。她这才明白,大伙恨不得她一去不返。她沿着西河到了林克瑞,又乘船漂洋过海,来到斯蒂波克。她没费周折,就从码头进了城,从城里上到塔楼,又从塔楼来到坐落在红石崖上俯瞰着大海的皇宫。她知悉通过每一道警卫的口令,最终进了那个詹森之子的会客室。她安静地坐着,等待,与所有来来往往、想见救世主一面的人一样。
“你来迟了。”身边一个神色疲惫的女人说。
“为了什么?”费思问。
“阻止他。”她说,“你早几年来就好了。”
女人形容憔悴,奄奄一息,连考究的服饰也掩饰不住憔悴。
“只要他肯,他能治愈你的恶疾。”
“他不做救人的事儿。”她不服气地扬起下巴,“但他所给我的,强过整个世界能给予我的。”
“毓雯。”费思叫出了她的名字。
“他知道你要来。”毓雯说。
“是吗?”
“他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等着。从他脸上看得出来,我擅于观察。他在天堂市的时候,始终望着南方,来这儿后,始终注视北方,那个水之森林里,那座被他血洗的小村的方向。你就是从那儿来的,是不是?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吐露一个字。”她笑着说,“他知道你的心思。他有办法,你知道。他明白你的心思。”
他早料到她要来。没什么大不了,她无所畏惧,她比亚当更了解他自己。“我这就进去。”她告诉毓雯。
“你是来杀他的吧?”毓雯问。
“不是。”
“等到你出来的时候,他还会爱我吗?”
“你不是快死了吗?”
毓雯耸了耸肩。
费思深入她的内心,找到病根,治愈了她。
毓雯一声不吭,只是坐着,定定地望着她的手。费思站起身,走进大厅。她注意到,卫兵连拦她的意思都没有。
白发苍苍的詹森之子端坐在宝座上。她跪在他的脚下。“我一直在等你。”亚当说。
“我事先没通报,我们也从未见过面。”费思说。
“她会来的,长着一双和我一样的蓝眼睛,和我孩子的眼睛一样蓝;可透过这双眼睛,我却什么也看不见。曾经有个人能屏蔽我。如果可以,我会杀了他。如果可能,我也会杀了你。”
身后传来卫兵的脚步声,以及刀剑出鞘的沙沙声。
她用对死亡的恐惧,定住了卫兵。
“我对你太了解了。”她对詹森之子说。她用马修叔叔站在门口,他这辈子最怕的形象吓住了他;这个人能废了他,视他的能力为雕虫小技,能迅速、不费吹灰之力地了结他。趁他一动不动的时候,她进入他的内心,篡改了他的记忆。
有些能做到,有些却无能为力。她改变不了他对权力的贪欲,以及苦苦折磨着他的弱点,这些东西比记忆更深刻,融于他的本性。但她能让他想起自己成功克制了贪欲和恐惧,不受它们左右。在修改后的记忆中,他从没杀过人,尽管起过念头;他从未威逼利诱、恃强凌弱、折磨过人,尽管有的是机会。当怨气太重、血债太深时,亚当会想起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从长远看,为了民众的福祉,非常手段必不可少。
洗心革面后,他不再是一个罪行罄竹难书、麻木不仁、习以为常的暴君,他成了一个对自己的欲望怀有敬畏的统治者。他不再因恐惧而滥施暴行,因为费思消除了他最深层的心病,抹掉了他对马修叔叔的恐怖记忆。
不,没忘。那段最鲜明的记忆永远铭刻在费思自己的心中。浮石能让她重拾自我,却带不走她脑海中亚当的记忆。
民众、大臣和官吏都屏气敛神地围观着,惊惧不已:蓝眼睛的暴君和眼前的蓝眼姑娘,四目相对,屏气凝神,一声不吭地相持了几个小时。她有胜詹森之子一筹的本事?这将导致怎样的惨剧?倒霉的都会有谁?
但当一切过去时,亚当微笑着对她说,“好好回去吧,堂妹。”她转身出了皇宫,再也没有人见过,亚当也不许手下的人去追查。
她的治愈功夫不太到家,此后许多年,亚当的记忆出现过许多奇怪的错乱,偶尔,他也会厌倦自己的自律生活。但总的来说,他脱胎换骨了,这个事实逐渐在沃辛星球传开了。
回到哈克斯的时候,阿莫斯正等着她。他在城门口迎接她,陪她进城,一路走过山上横看成垄侧成行的果园。
“做得好。”他说。
“我担心,”她说,“担心你会阻止我。”
他摇了摇头,“我们都对你给予厚望,孩子。我们之中,只有你能了解他,能除他的病根。如果连你都治不了,我们将别无办法,只能杀了他,而那将令我们永远蒙耻。”
“这么说,从一开始,我就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当然,”亚当说,“世上再也不会有意外了。”
她想了一会儿,想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为“再也不会有意外”感到一丝难过。最后,她断定,是因为她内心还有一部分的亚当。她将这丝杂念抛诸脑后,同大家一起把治愈的范围扩大到了全世界。我将治愈一切,再也不会有意外了。
“拉瑞德,故事从这儿起就没什么有意思的了,好人做善事从不稀奇。最初的几百年,亚当的子孙们施展才能,了解臣民的愿望,确保他们有一个好的政府,受到善待;与此同时,在亚当子孙们目力之外,马修和阿莫斯的后人密切观察着这个不断壮大的国家,排忧解难,消除痛苦,治病救人,平息怒火,让瘸子能走,让瞎子睁眼。再后来就是大觉醒时代,他们向亚当的家族表明了身份,与他们携手共创大业。他们互相通婚,到他们把我带出海底,并叫醒我的时候,沃辛星球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蓝眼睛。他们靠通婚征服了世界。
“当星际飞船终于从其他人类世界飞抵的时候,他们将此视为挑战。他们开始观察整个宇宙的所有人类。然后,飞船返回你们这样的星球,讲述他们在沃辛星球的见闻,讲述沃辛何以成为失落的移民地,以及它如何终结了痛苦。冰与火的仪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从那一天起,广大人类世界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全都停滞了,拉瑞德。”
“直到不久前。”拉瑞德坐在桌边,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书页上,“他们本来可以奴役全人类,却选择了成为天使。他们为什么改主意了?为什么不继续守护?你为什么乐于看见我们受苦?”
“你不明白,拉瑞德。”詹森说,“他们的确奴役了全人类,只不过让他们幸福地被奴役而已。这是从前任何主人都没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