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南 岛(第9/11页)
两人都知道,这关系迟早是要挑明的。罗伦确信布兰特也清楚这一点。到现在为止,两个男人的关系虽然紧张,相互间的气氛还算友好。
这时,推进器的突突声消失了,小船漂着漂着停了下来,附近有枚巨大的玻璃浮标,正在海水中轻柔地上下浮动。
“这就是我们的供电系统,”布兰特说,“我们只需要几百瓦电力,用太阳能电池就能凑合。这也是淡水海洋的优势之一,在地球上就行不通了。你们的海洋盐度太高,肯定会几千瓦几千瓦地侵吞电力。”
“罗伦叔叔,你改主意了吗?”库玛尔咧着嘴笑问。
罗伦摇了摇头。刚听到别人喊他“叔叔”时他还觉得吃惊,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萨拉萨星年轻人对长者的通用称呼。一下子有了几十个侄子侄女,其实还是挺愉快的。
“谢谢,我不下水了,还是透过水下舷窗望风吧,万一你们被鲨鱼吃掉就糟了。”
“鲨鱼!”库玛尔露出向往的表情,“好神奇的动物!真希望我们这儿也来两条,那样潜起水来就刺激了!”
罗伦带着一名技术员的兴趣,看着布兰特和库玛尔调整自己的装备。和太空中所需的装备相比,潜水装备要简单得多,氧气瓶就只有小小的一罐,一只手就能轻易提起。
“这么小的氧气瓶,看起来只能支撑几分钟呢。”他说。
布兰特和库玛尔望着他,露出责备的表情。
“什么氧气!”布兰特语带轻蔑,“氧气在二十米以下可是致命的毒素。这瓶子里装的是空气,而且是应急用的,只够用十五分钟。”
他指了指库玛尔正在往身上背的背包,上面有个鱼鳍般的装置。
“海水里溶解有足够的氧气,只要提取出来就行了;但是提取需要电力,所以下去时得带上电池,以便驱动水泵和过滤器。有了这套装置,我想在底下待上一个星期都没问题。”
说着,他敲打了两下左腕上那个发着绿光的电脑屏幕。
“这东西能显示我需要的所有信息:下潜深度、电池状态、上浮时间、减压站。”
罗伦又大着胆子问了个蠢问题。
“为什么你戴着面罩,而库玛尔没有?”
“我戴着呢,”库玛尔又咧嘴笑了,“仔细看。”
“哦……看见了,好精致。”
“但是触感很讨厌,”布兰特说,“除非你像库玛尔一样整天待在水里。这种接触式的我也试过,弄得我眼睛疼。所以我还是喜欢旧式面罩,没那么多麻烦事——准备好了吗?”
“好了,船长。”
两人从左右舷同时翻滚下水,动作非常整齐,小船都没怎么摇晃。透过船底那块厚厚的玻璃,罗伦看着两人毫不费力地朝礁石游去。他知道目标有二十多米深,但看起来比那浅多了。
工具和网线已经预先投放好了,两位潜水员一就位就立刻修起了破损的渔网。他们偶尔交换几个神秘的单音节词语,但多数时候都在一声不吭地干活。他们对自己和搭档的工作了如指掌,无需多费口舌。
罗伦感到时间过得飞快。他觉得自己正在目睹一个新世界。这也的确是个新世界。他曾经观看过大量在地球的海洋中拍摄的录像资料,可是现在游弋于脚下的生物几乎全都是陌生的:打着转的圆盘、搏动的水母、起伏的毯子和曲折向前的螺线,它们大多数形状怪异,无论怎么放宽标准,都不能冠上“鱼”的称号。只有一次,他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条电鳐快速掠过,他几乎肯定自己没有认错。如果确实是电鳐,那也一定是从地球流放到此地的。
就在他觉得布兰特和库玛尔已经把他彻底忘了时,水下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了人声,把他吓了一跳。
“准备上浮,二十分钟后与你会合。一切正常吧?”
“一切都好,”罗伦回答,“刚才是有条地球的鱼游过吧?”
“我没注意。”
“库玛尔叔叔说得没错,布兰特,五分钟前来了一条二十公斤的变种鳟鱼,又被你的电焊枪吓跑了。”
两人已经离开海床,正顺着弧度优美的锚线缓缓上浮。到了水面下大约五米的地方,他们停下了。
“这是潜水中最无聊的时刻,”布兰特说,“我们得在这儿等上十五分钟。麻烦放一下第二频道,谢谢,别放这么大声。”
减压时的音乐大概是库玛尔挑选的,节奏十分强劲,和静谧的水下气氛根本对不上号。罗伦由衷感到欣慰:幸好他不像水下的两位那样被乐声包围。两位潜水者刚开始继续上浮,他就乐呵呵地把音乐关了。
“今天早上干得不错,”布兰特爬上甲板后说了一句,“电压和电流都正常,现在可以返航了。”
罗伦笨手笨脚地帮着两人脱下装备,两人感谢地接受了。他们都又累又冷,但在喝下几杯又甜又热的饮料之后,就很快恢复了。萨拉萨星人管这东西叫“茶”,尽管它和地球上的同名饮料没有丝毫共性。
库玛尔打开引擎,发动了船只;布兰特在船底部的那堆装备中翻了一阵,找出了一个彩色的小盒子。
他从里面掏出一片轻度麻醉药递给罗伦,罗伦拒绝了:“不,谢了,我可不想在这儿染上什么轻易甩不掉的瘾。”
话一说出口他就懊悔了;这一定是潜意识里的什么冲动在作怪,也可能是他的内疚在起作用。但布兰特只是躺在甲板上,交叉双手枕着脑袋,凝视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显然没有听出什么言下之意来。
罗伦慌忙转移话题:“在白天也能看见麦哲伦号,只要知道往哪儿看。我自己倒是从来没试过。”
库玛尔在一旁插话:“米蕾莎试过,她经常看,还教我怎么看。只要给天文网打个电话,问问麦哲伦号通过的时间,然后到外面躺着就行了。它跟一颗亮星似的,就在我们头顶,看上去一动不动,可你要是稍微往别的地方看一眼,就找不到它了。”
突然,库玛尔毫无征兆地关小了引擎,他先以低速行驶了几分钟,然后让船彻底停下。罗伦东张西望地确定方位,接着便吃惊地发现小船已经离塔纳镇一公里有余。他们身边的海水中浮着另一枚浮标,上面刷了个大大的字母P,还插着一面红旗。
“怎么停下了?”罗伦问。
库玛尔咯咯一笑,抬起一只小桶往海里就倒。幸好这小桶刚才一直封着口:里面装的东西看着像血,还散发出比血更重的腥味。罗伦在甲板上的狭小空间里不住后退,躲到了离桶最远的位置。
“拜访老朋友而已,”布兰特轻声说道,“坐稳,别出声,这姑娘挺容易紧张的。”
姑娘?罗伦心里纳闷。搞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