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番外·孩子(二)(第2/3页)

邦察旗以及邦察旗往北的长横草原归属司绒,地皮不算什么,长横草原底下流淌着草原的黑色血液,那是如今这世道上最炙手可热的东西。

所以,哈赤是司绒在八年间最大的心血,这座城是她的。

草木一度枯荣,眨眼便到了第二年春。

浴池里“哗啦啦”地传来笑闹声。

封暄才带儿子跑马回来,封弥今年有了第一匹小马驹,正是新鲜时候,他没让第二个孩子带来的变化影响到儿子。

每日读书练字、打拳习箭、跑马沐浴都是爷俩一起的。

司绒站在桌旁写信,正在把要务都分派下去,封暄抱着湿漉漉的儿子出来了。

“怎的还在忙?吴青山说你要多歇息,先搁笔,一会儿你说,我写。”封暄说着话,折身到屏风后去拿封弥的小短衫小袍子。

“你别惯他,”司绒头没抬,都能想象到封弥赖着爹爹不肯下来的模样,“衣裳穿不好便让他光屁股。”

小封弥咯咯地笑,光溜溜的,在爹爹怀里扭着身子,朝娘亲吐舌头。

“啪”一声,封暄往这臭小子屁股上拍了一下,丢给他几件短衫绸裤,“穿不好,等着光屁股。”

“……”封弥没想到爹爹倒戈得这样快。

“今日累不累?孩子闹你吗?”他爹已经绕到了长桌后,轻轻抚着司绒的肚子,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嗅了嗅。

“不闹,乖着呢。”司绒说。

“嗯。”封暄像一只索求抚摸的大猫,蹭着司绒的侧颈,时不时咬两口。

司绒搁下笔,微微叹了口气:“求求你把衣裳穿上。”

“热。”

封暄就说了一字,便收了手,赤着上身坐在桌旁替司绒把没拟完的折子写好,归置完放小竹篮。

三四月的天,哈赤春芽都没冒,跟“热”字搭不上边,他这是燥的。

司绒今年二十六,岁月对她格外优待,仍然像一朵饱满润泽的鲜花,近年由于掌权的缘故,那明艳张扬都变成了不可直视的威信。

八年了。

人常说七年之痒,封暄看着她,心底确实有蠢蠢欲动的痒,它经年存在,并源源不断,变成一种只受司绒牵引的爱欲。

“娘亲,今日你过得好吗?”

封弥自己把小卷毛擦干了,乱糟糟地顶在脑袋上,正扒着屏风瞅爹娘。

他最近不知跟谁学了一句,日日逮谁都要问一句“过得好吗?”

至于娘亲,那是一日要问十遍的。

“好极了,”司绒没敷衍,掰着指头数,“吃到了酱鸭、霜酪,走了半个时辰,城务一切顺利……你怎么不出来?”

“妹妹今日乖不乖?”封弥不好意思说,他的小裤衩卡住了小鸟儿和蛋。

“乖。”司绒看出来了,扯了一下封暄,儿子平素和她亲,但已经到了初具羞耻心的年纪了,沐浴穿衣这些事儿,如今半点不让娘参与。

封弥的小鸟儿解脱之后,高兴地说:“一定是个妹妹。”

他不但在家里说,走哪儿都跟人炫耀:“我马上就要有妹妹啦!”

果然,两日后,他的妹妹出生了。

“这么丑的吗?”封弥趴在小摇篮旁,非常非常小声地说了一句,他当真觉得丑,可是又怕妹妹听见了伤心。

“臭小子,你出生那会儿像个小猴子,”摇篮旁的赤睦大汗爱惜地抚了抚襁褓,“这会儿脸蛋越红啊,长开了越好看。”

“姥爷,姆姆,你们今日过得好吗?”封弥敏锐地察觉到姆姆和姥爷都有些担心。

“好,又不好。”姆姆摸摸他的脸。

封弥听不懂,但他把头挨过去:“姆姆摸摸我。”

他破天荒地允许除爹娘之外的人揉自己的头发。

一门之隔的里屋,封暄在陪着司绒,她刚醒不久,身上有种脱力般的疲惫,哑着声说:“她好看吗?”

封暄眼眶红了两三息,点头:“好看。”

“胡说,”司绒轻轻笑,“你压根没看。”

屋外春雷冽冽,电龙在云层中翻涌,哈赤草原下起了第一场春雨。

*

封瑾今年六岁了。

她是个非常特别的孩子,同龄人还在纠结芝麻糖好吃还是乳糖好吃时,她关注的问题是,爹爹和娘亲一年到头在宫里住不到一个月,为何宫里仍然有数不清的宫人?

皇祖母说是国势达到一定程度后的皇家颜面,没人喜欢,但要做给世人看。

封瑾当夜便翻出了潦草完成的课业,重新描了一遍大字,这是小公主的颜面。

她在一句话里明白了阶级壁垒是什么东西。

索檀做的那些铁臂和钢甲只能稳住她一日,第二日便会被拆得零零散散,在索檀惊诧的目光中把它们重新拼合,然后乖乖地伸出手心,讨一颗糖作奖励。

句桑曾经感慨不止,他说:“小瑾儿像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小天才。”

这话是说,封瑾具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旁人要苦学数载的东西,或许她三五月便能融会贯通。带她进藏书阁走一遭,她就能够从史料中,推导出大人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她每天的行程是自己安排的,何时起床,何时休息,何时沐浴,沐浴时用什么沐膏,吃面配什么菜,喝药配什么糖,通通都安排得齐齐整整。

霸道又聪明的小公主,每月都会给爹爹和娘亲送一份章程,当然,爹爹和娘亲听不听都可以,她只是享受这个制定规则的过程。

并且她每天都要留一个时辰,用来思考一些虚无缥缈的问题。

例如:爹爹和娘亲为什么相爱,他们又没有血缘作枢纽。

或者:星星从哪里来的?叶子腐烂后去了哪里?白灵还会回来吗?

她缺乏的,是生活阅历。

“多智近妖。”阿勒是这么说的。

天赋的固有限制,往往是肉|体凡胎。

小瑾儿不是足月生的,会吃饭时,就开始喝药。没有大毛病,就是身子弱些,封弥在这个年纪已经能爬树拿弓,她在第一片秋叶落下之前就要添衣了。

但是这些都跟小瑾儿没有什么关系,她在爹爹和娘亲眼里,是一个乖得冒泡的小女儿。

“爹爹看!”小瑾儿顶着两团圆圆的发髻,说话时,圆髻上的红缎带随风飘。

“……”封暄刚处理完朝务,把小瑾儿的披风拢紧了,揉揉她的小圆髻,发出了真诚的疑问,“这是什么?”

“是哈赤,”小瑾儿刚喝完热奶,声音也带着软乎乎的奶味儿,指着那线条斑斓的图案,“这里有个狗洞,爹爹。”

“……”司绒只是给了她一张草图,她就能够用游戏的方式,把哈赤当作小公主的堡垒,拆分、推导、重建、再打散,不断循环,然后找到哈赤巡防中的漏洞。

封暄看得格外认真,甚至比看奏折的神态还要专注,因为若是他有半点儿走神,就会跟不上这小家伙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