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唐菖蒲 最宜夏饮。(第2/3页)

“不一样。”

章清姝语重心长跟她说:“州市到底不能跟京市比,州市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你现在年轻,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就譬如她学舞,在京市实习有最好的剧院和舞团,那些橄榄枝伸不到州市这种地方来。

不同的选择,人生会很不一样。

“你爸爸要是还在,也不会希望你二十刚出头就留在老家。”

很久没梦见过爸爸了,钟弥便住了声,记忆里的面容越发模糊,她朝相片里看,不作声,乖乖听妈妈絮叨。

说到今年入夏钟弥看着瘦了些,章清姝叫她记着这两天去宝缎坊试旗袍,尺寸不合适还可以叫裁缝师傅再收一收腰身。

以前章家在京,每年一冬一夏,女士们都要做两身的旗袍,到钟弥这一辈,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儿,她性子里缺点文静,不爱穿这处处约束举止的窄衣,实在没这雅嗜。

就算如此,章清姝也坚持每年夏天给她做一身,钟弥不穿也不要紧,过季便封箱留存,只当个纪念。

去楼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钟弥揭锅闻香气,又回了楼上自己房间洗澡,出来时,淑敏姨正换着新被套,钟弥上去搭手,两人扯着四方被角抖抖。

估计钟弥没回来的时候,错过一场好戏,这会儿说到表姨一家,淑敏姨还尽是鄙夷。

“之前你外公生病住院,明明请了护工,你表姐她们跑得比你们娘俩都勤,巴不得你外公撑着这三病两痛,桃李登门,在医院给她搭戏台呢。”

钟弥没听懂:“在医院搭什么戏台?”

淑敏姨哼一声:“鹊桥相会!”

钟弥懂了。

表姨一家眼高于顶,从女儿过了婚龄就开始筹谋着怎么才能嫁一个好人家,外公的客人非富即贵,自然都是最佳人选。

可惜上了年纪,不是有老婆的,就是有过老婆,甚至有过不止一个老婆的。

脑子里忽然浮现檐下那张脸,炎炎夏日不生一丝燥,气质高远,似松涧雪。

钟弥忽一叹。

淑敏姨收拾她的梳妆台,瓶瓶罐罐码得整齐,扭头问她叹什么。

“她今天没去。”

倒可惜了。

今天有个顶好的,又年轻又好看,手上干净,没有戒指。

“沈——弗——峥——”钟弥趴在新换的床铺上,鼻息间都是阳光晒透的水莲清香,无声而缓慢地念着这个名字。

沈字她知道,fuzheng是哪两个字?哪两个字才配的上这个人呢?

说到表姐今天没去外公那儿,淑敏姨忽的哼笑:“跟着她妈,去别处撒网了!”

淑敏姨说话总格外有意思,钟弥笑问:“什么撒网啊?”

“又什么贵妇聚会吧,之前还跟你妈妈借项链来着,说得好听,往上数两代哪个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放牛耕地呢,哪儿端来的摆谱架子,还贵呢,小小一个州市,再富贵泼天,也不过就那样。”

钟弥捧场:“淑敏姨见过大世面。”

淑敏姨笑:“我哪见过什么大世面,给你外公做了几十年饭,见过一些人罢了。”

又说,“你外公多朴素的人,总有贵客登门,知道为什么吗?贵不在此,人贵自重!”

这是拐弯抹角骂不自重的人了。

对于目标明确,又行动果决的人,钟弥向来有一分敬佩。

“人各有志嘛。”

“你呢,可有志?”刚说完,淑敏姨忙逗趣摆手说,“可别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

钟弥又想到那人,弯起的唇角又一瞬滞然。

他一点也不老。

可他多大呢?

气质沉稳,下棋还能赢外公,怎么着也应该三十出头了吧?可他的皮相太年轻了。

宝缎坊离戏馆有一段路。

吃过早饭,钟弥先去了一趟舞蹈培训机构面试,毕业证要拿,不管在哪儿待着,大四得混个实习证明回校交差。

面试过程很简单,舞蹈机构的老板知道她是京市舞校的应届生,怕庙小容不下大佛,提到薪资不高,钟弥倒是很无所谓,不过就是图个离家近,到时候工作轻松。

从有点偏僻商业楼出来,外头是水汽濛濛的青灰天,正下雨。

路上不好打车,她也没带伞,加紧了步子跑到站牌下等公交。

窄窄的遮阳板形同虚设,雨急风大,她等同于一半站在外头,四肢很快袭来一股股冷潮气。

明明说好十五分钟一班车,等了二十分钟,马路上连半个公交的影子都没有。

只有这种时候,钟弥才会觉得妈妈说得对,州市比不上京市!

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州市了。

公交经常不准时真的很烦啊。

就在这时,漫天雨气里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车速不快,最后稳稳停在公交站牌旁边。

后座的车窗降下,淅沥水雾后,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映进钟弥眼底。

不陌生,但也不熟。

也就两天前,在外公那儿见过一面,只是这张脸好厉害,有叫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仪表气度都不是凭空生出来的东西,有些人,一眼就能辨出身份不凡。

更何况那天钟弥听蒲伯说了。

他姓沈,是从京市来的。

钟弥怔然片刻,沈弗峥已经先出了声:“雨天不好打车,这是去哪儿?”

钟弥回:“去取一件衣服。”

沈弗峥说话时,他的司机已经撑起一把伞下车来迎她。

黑伞如庇护一般伸到面前来,钟弥站在潮湿风雨里,没动步子,望着车里的男人,微微发愣:“沈先生还没问我去哪儿?就要送我吗?”

沈弗峥轻轻一笑,回她:“去哪儿都送。”

“上来吧。”

钟弥上了车,身上还有细碎水珠往下坠。

车门关上,隔绝风雨,司机稳稳启动车子,她没坐实,沈弗峥察觉到,将一旁搁置的西装外套递给她。

钟弥目光从那只手移至那双眼,目光仓促交汇,短暂如擦燃一支火柴,焰光薄薄,她潮润的眼皮闪避开,一敛就熄。

她慢慢接过衣服,却没穿。

低着眼,两头看看,一时分辨不出是小牛皮的车具贵,还是手上这件定制西装更贵,弄湿哪个算值当。

车里冷气足,钟弥受凉,头不受控朝前一磕,打了喷嚏:“哈欠——”

“小心感冒。”

一旁的男声似乎微微含笑,钟弥顿觉窘迫,囔着鼻子,这才乖乖把衣服披至自己肩头,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客气。”

车子压过前方减速带,由主道切进绿植茂盛的小路,行过低矮的居民小区,停在一栋颇有年头的木楼前。

歇山顶样式,往前拨朝代,一百多年前还曾是位廉官的私人府邸,几经风雨周折,多番修葺,如今依旧覆黛瓦,撑木窗。

梁枋有古朴的雕刻装饰,正门挂匾,题的字是钟弥刚刚跟司机说过的地址。